馬修安排地精們給普朗克建一座專屬房屋,和巫師塔、煉金工房毗鄰,名字就叫“普朗克研究所”,按照普朗克本人要求進行建造。
在研究所建好之前,普朗克暫時用主宅的雜物室進行研究辦公。
結果老學者來莊園沒幾天,就對格羅姆的石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莊園居民每天都能看到,亂糟糟頭發的黑衣外套老人,圍著石像觀察,他背著畫板,立起支架。
不過畫板上卻不是素描寫生,而是密密麻麻的各種計算數字,還有更多讓人完全看不懂的公式。
這天,馬修去看新開辟的土豆田,路過時看見普朗克一直纏著格羅姆大聲詢問什么,老遠就聽到老學者的聲音。
“火不會無緣無故產生,常規自然環境下,熱量始終處于不斷損失的狀態,不能由低溫物體轉移到高溫物體,你們的身體會升起火焰,對于你們的能量是巨大消耗,為什么不能夠避免呢?”
馬修聽得心里一驚,好家伙,熱力學第二定律的雛形已經出現了。
不愧是名叫普朗克的男人。
他放慢腳步,在一旁偷聽。
格羅姆正在搬運處理石塊,這些動輒五六尺的大石塊,在他手里就像是大號啞鈴一樣,隨意拿起放置。
石像鬼一邊干活,一邊回答:“石像身體結構比較特殊,我們體內的魔術核心平時非常穩定,靠近大地,濃郁的土元素會和身體里面形成一種靜態平衡。”
“不過當我們離開地面,飛上天空后,天空中的風元素就會打破體內四元素平衡,讓魔術核心變得活躍,魔術流轉速度會變得很快。風元素占據主導地位后,土元素會被削弱排斥出體內,讓身體變得輕盈。”
“風元素大量進入體內,體外附近就變得稀釋,風元素稀釋之后就變成了氣元素,氣元素進一步稀釋和被魔術反應點燃,就變成了火元素。”
“噢!”普朗克趕緊在畫板上用炭筆瘋狂記錄:“也就是說,其實你們體表燃燒的火焰,源頭是風元素的內外濃度差,在體外被溢出的魔術反應點燃的現象,不是你們刻意為之!”
“是的,普朗克先生。”格羅姆搬起一塊石板,說:“沒有石像會想在自己體外燃起火焰,這毫無意義,也沒有必要。”
普朗克撓了撓頭,突然手指僵住。
“我明白了!飛行在天空中,只有剛開始從地面升入天空,依靠你們自己體內的魔術力量彈射騰空,離地進入一定高度后,四元素就會在你們體內和體外形成新的平衡。”
他用炭筆瘋狂地在畫板紙上龍飛鳳舞:“到了空中之后,你們通過體內魔術核心控制風元素,讓它在體內和體外形成不一樣的濃度,這就像是一張天然的風元素翅膀,幫助你們在空中盡可能的長時間滑翔!就像是鳥一樣!”
格羅姆愣住了:“原來是這樣的。”
石像鬼本身不會過度思考自己的結構細節,他們大多只在乎自己身體足夠結實,確保魔術力量足夠強大,應對外來的各種挑戰和危險。
“應該是這樣!”
普朗克撕下一張紙,將它折疊了一下,變成三角形鳥翼狀。
“你看,其實你們和鳥兒是一樣的,依靠上升的氣流托住身體,同時以風元素在體表不同地方的細微濃度,以及和體內的四元素聯動,讓你們能自由選擇飛行的方向。”
“這個實驗很簡單,回答我幾個問題,就能進行一個初步的確認。”
普朗克仰起頭,看向高如城堡的石像鬼,揮舞手里的炭筆:“第一個問題,你是否在彈射起飛時,比飛行消耗更多的魔術能量?”
“是的。”
“第二個問題,在空中飛行時,如果達到一定的長距離,是不是需要進行新一輪的魔術能量消耗?”
“是的。”
“第三個問題。石像在空中飛行,保持蜷縮四肢呈球狀的姿勢,這不像是你們的生理構造本能。那么我能想到的就是,這樣比舒展四肢更加節省魔術能量?”
格羅姆的巖石臉也微微驚訝:“是的,你這也能推導出來?”
“第四個問題。”
普朗克完全進入某種狀態,根本聽不到別的聲音:“蜷縮身體,能夠讓魔術回路更加集中,魔術核心更加高效快速…你們從空中落地,可以產生的高溫撞擊,那時候,你們是不是將體內富集的風元素全部排出體外?”
“是…”
格羅姆看普朗克的眼神越來越古怪。
石像鬼有一種錯覺,眼前這個邋遢的老頭具有某種看破秘密的魔力。
“撞擊到地面那一瞬間,你們迅速將體內濃郁的風元素擠出。”
普朗克摸了摸八字胡須:“高速撞擊下,壓縮的風元素瞬間被稀釋開來,熱力產生,從而瞬間生成局部高溫灼燒現象,但同時,你們體內的四元素再次達成平衡。也就是說…”
老學者神采奕奕,手捏炭筆,撕下寫滿數字公式的紙張,在新的白紙上繼續速寫:“不論是彈射起飛,空中飛行,還是降落造成的高溫灼燒,地面毀壞,本質上,都是四元素從一個狀態到另一個狀態的過程。”
馬修在一旁聽得心里直叫臥槽!
這就是名為普朗克的學者的天賦嗎?
這就是數學物理雙修,幾十年如一日研究的學者思維嗎?
簡直恐怖如斯。
難怪都說人與人的區別,有時候比人與狗還要大…
關鍵在于。
這里是羅斯特大陸!
羅斯特大陸沒有體系化的基礎學科儲備,各大學院也只是將數學看做是一種計算手段,物理學更是不被深入研究,看做是工程學和煉金術的附庸品。
巫術在羅斯特大陸過于閃耀和便捷,沒有人想要再辛辛苦苦去尋找那些基礎的秘密,每個人都以掌握巫術,認知巫術為榮。
馬修甚至在懷疑,這仿佛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通過巫術,壟斷了文明的科技樹,讓人類偏離原本的路,走在一條走得越遠,越是離不開古神的死路里。
搖搖頭,將腦子里各種思緒稍微平復。
馬修走過去,對還在奮筆疾書的普朗克說:“了不起,只是通過觀察和層層推理,就能夠分析出石像起飛降落的秘密。”
普朗克隨口道:“熱量始終處于不斷損失的狀態,不能由低溫物體轉移到高溫物體,能量本身也不會隨便增多或者減少。基于這一簡單的自然力學理論,就能夠對四元素進行分析,只是那些巫師不肯承認,不認為這是一種思路而已。”
馬修又說:“普朗克先生,我一直很好奇,聽說你耗費了大量時間,都是在自然力學上。其中到底有什么讓你著迷的呢?”
“美。”
普朗克停下手里的動作,他的手指臟兮兮的,全是炭筆灰,不過他臉上在笑:“這個世界很美,不是嗎?不論是四元素的模型,還是太陽照射,靜靜的流水,那些形狀宏偉的山峰,遼闊險峻的峽谷,廣袤荒蕪的沙漠,以及這里的麥田,它們都是一種協調的美。”
“很早以前,數學其實是由詩人和畫家最為推崇的,因為數學就是藝術之美的一個判斷。”
老人看向天空,仿佛在緬懷什么:“簡潔就是美,而簡潔的答案就是數學的形式,世界萬物都有秘密,數學就是描述這些秘密的答案。自然力學則是這些秘密展示的過程。”
“很多人以為,我研究自然力學是走火入魔,是走入了狹窄又沒有未來的死胡同,但其實不是。自然力學,就是自然展示其偉力的過程,在這個過程里,我們能夠靠近比起巫術更加廣博包容的真理,每當找到一個過程,再以數學的方式給出的答案。”
“可惜,所有的國王,貴族、主教以及商人,他們想要的都只是巫術,是能夠立即讓自己變強的力量。這些力量不過是鏡花水月,沒有一個準確描述的過程和公式,是無法得出一個他們想要的答案的。”
普朗克嘆氣:“所以這就是為什么。巫術和煉金術越來越發達,但五大王國并沒有變得更好。這個世界依舊充滿混亂和殺戮,因為大多人追求的力量都是孤立而單薄的,沒有一條河流能夠脫離其他水源存在,也沒有一座山峰能夠不連接其他山脊。”
馬修原本以為,普朗克是一個不懂人情的學術狂人。
可這一番話讓馬修明白過來。
普朗克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人們的急功近利,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做可能耗費一生毫無回報,但他依舊在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馬修突然覺得,自己仿佛又找到了某種同道。
就和他第一次與吉賽爾聊天時的感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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