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此刻風聲已然休止,林拓又并未刻意壓制,稍遠些的人還差些,可近些的,隱約都聽到了他的話語。
一陣寂靜。
墓園的守門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在他身后,包括大族長、塞塞,諸多大臣,乃至于聞訊趕來的貴族們也都是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一幕。
“他…真的在與月樹對話?”
這個念頭同一時間,浮現于許多人的腦海中,旋即,便是強烈的虛幻感。
蠢樹…他竟然這般稱呼樹神?
還有,不會搶你的又是什么含義?
莫非…他很早前,便與月樹有過交流?
可那,又是什么時候?
無數個疑惑涌現心頭,卻沒法獲得答案。
而緊接著,在眾目睽睽下,那孕育了整個族群的“母”,那沐浴于“巨月”之下的,自此界誕生便存在,直至今日的月樹竟當真透露出了歡喜的情緒。
枝條收起,偌大樹冠歡快地搖擺起來,似乎終于松了口氣。
這個行為本身,便就確認了什么。
“月樹…山海…他們…”人群中,又老了一歲的行政大臣揪著自己的胡須,顫聲開口,語無倫次。
說了一半,便被一旁的大族長打斷:“他不是山海。”
“陛下?”
“父王?”
周遭,一雙雙眼睛同時望了過來,落在了大族長那張表情凝重的臉上,繼而,便聽這位執掌王庭的中年人沉聲道:
“或者說,他很久前,就不是真正的山海了。”
“父王…老師…”大族長的聲音并不是太大,站在一旁的塞塞卻是足夠聽清。
銀發少女臉上滿是疑惑與茫然,看了看父親,又望向前方,視線落在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然后,便見自己追隨了一年的老師平靜地轉回身來,眸光清亮,平靜,一如往常。
似乎對大族長的話語,沒有絲毫的意外。
“原本沒打算鬧出這么大動靜,倒是有些驚擾旁人了。”林拓平靜地說著,望著明媚天光下,街道上密集的人群,心下也是感慨。
當衍化沙盤出現,他與本體的聯系便重新加強,“沉淪”的負面效果也隨之得到了遏制,那些被遮蔽的記憶亦鮮活了起來。
他這才記起,原來早在半年前,自己就已經有了遺忘的預兆。
衍化沙盤也對此進行了提醒,而那時候的自己,在確認呼喚沙盤可以與本體進行連接后,便決定繼續試探負面效果的極限。
并接連埋藏了數道“后手”,這塊石板,便是其中之一,之所以未曾隨身攜帶,也是為了避免被其余人獲得、丟失。
而自己也果真未出所料,踏入“沉淪”,險些徹底忘記前塵往事,好在,此事過后,他對這門異能終于達到了徹底的掌握。
同時,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沒人知曉林拓心中的想法,人們只是驚悸地望過來,當聽到他的話語,所有人便都意識到,這本身就是種默認。
他不是山海?
那又是誰?
大族長似乎早已知曉?可又為何,始終未曾提及?
他們自然不清楚,早在一年前,王庭便早已通過調查意識到了“山海”這個身份的異常。
彼時,大族長便已暗中利用王室血脈連接,嘗試溝通月樹,并意外地獲得了反饋——雖并不明晰,卻終歸并不蘊含任何警告。
若非如此,大族長也不可能這般簡單,就當真任由,乃至推動煉金術的發展。
而對此,林拓又何嘗沒有察覺?
只是兩人心知肚明,始終未曾破開那層窗戶紙罷了。
直到今日,親眼目睹林拓與月樹的交談,大族長終于再也無法壓制心中的疑惑與震驚:
“你…”
一陣風吹來,卷起幾片葉。
林拓隔著冬日的冷氣看了他一眼,無需多言,這位王庭統治者心領神會,當即沉聲道:
“所有人,退下!”
“陛下…這…”
“退下!”
“…是!”
短暫的靜默,周遭的王宮甲士與治安官們當即向兩側蔓延開,將長街上的人群向遠處趕去。
大抵是方才的一幕太過于令人驚詫,以至于大多數人還沒回過神來。
當面對驅趕,登時默默向后,竟沒有發出太大的騷亂,很快的,墓園外,便只剩下零星的幾人。
“老師,我…我們能留下嗎?”踩著外骨骼的銀發少女沒有動,咬了咬嘴唇,看了眼旁邊沉默不語,卻沒有移動腳步的青空,說。
林拓平靜地看了兩人一眼,點了點頭。
于是,眨眼間,墓園周遭,便只剩下幾人。
洶涌的人群仍未散去,阻隔在長街百米外,在警戒線的那頭,忐忑又好奇地望向這邊。
直到此刻,林拓才道:
“我知曉你們心有疑惑,但許多細節過早了解并非好事。
我的確并非山海,事實上,我也并非月族,更不屬于這個世界,不過,就像我許多年前,曾對月樹說過的那樣,我無意傷害它的果實,自然也不會傷害你們。
此番前來,只為給你們指引出一個方向來,以此好讓你們擁有應對未來災劫的準備。
如今,事情已了,我也將返回我的世界,這里,也不再會有山海。”
“未來的災劫?”大族長臉色動容。
林拓平靜道:“或許有,或許,你們此生也不會遇見,若是真有那一天,你們自會知曉。”
頓了頓,林拓看著若有所思的大族長,又扭頭看了眼并肩而立的塞塞與青空,語氣帶著些許感慨道:
“我原本就有個弟子,卻沒想到,來此界走一遭,又收了兩個。我走之后,煉金協會歸屬塞塞,工坊歸屬青空,你們可有意見?”
大抵是事情太過突然,并肩而立的少年少女一時竟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林拓凝視了好一陣,塞塞才終于點了點頭,然后張了張嘴,還沒問出,林拓便仿佛已看穿了她的想法,點頭道:
“自打我見到你那一刻,我即是我。”
這句話略有些饒,但冰雪聰明的銀發少女卻瞬間便明白了起來,于是,饒是心中尚存疑惑,臉上卻還是露出笑容。
并認真地躬身行禮:
“無論您是誰,都是我永遠的老師。”
林拓略有些意外,沒說什么,又看向青空,卻見平常啰啰嗦嗦的短發少年竟意外地沉默著。
此刻,面對著林拓的注視,這個來自東森部的鄉下少年才終于抬起頭來,鼓起勇氣,問道:
“我的老師…我是說,山海,他在一年前那場實驗里是不是就已經…”
“是的。”林拓點頭。
青空沉默了下,卻竟意外地沒有太過激動的情緒,只是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出所料的苦笑。
“你也早已經猜到了吧。”林拓嘆道。
穿著煉金師長袍的青空點了點頭,那張略有些圓,卻不再喪氣的臉上滿是不符合年齡的成熟,這一年來,他成長了太多:
“其實…早在那天上午,我推門走進舊屋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一些。”
“哦?”林拓挑眉,真的有些意外。
青空繼續道:“老師他…醫術雖然很糟,但終歸教會了我一些藥理知識…那瓶打翻的藥劑,并不是新藥,而是毒藥。”
“是他自己配置的毒藥,那本濡濕的筆記上,寫著他的遺言…恩,在翻開的另一夜上,那天…他本就沒打算活了。”
青空的聲音很低,在這冬日里,尤其蕭瑟。
一旁,大族長與塞塞并不清楚細節,但也能感知到少年的情緒變化,后者更是攥住了少年的手,嘗試給予安慰。
而林拓也交出了來到這個世界后的第一次驚訝。
毒藥…自殺…所以,山海那日,本就沒打算活么…而青空看到自己后,拿出繩索上吊,也只是驚恐與悲傷之下的舉動。
原來,這個少年當時就明白了一切。
只是沒敢說出。
并在“死而復生”的自己面前,拼命掩飾著驚恐,用少年笨拙的演技與勇氣騙過了自己。
真的很了不起。
“可是你后來也沒有跑。”林拓沉默了下,說。
青空抬手擦了擦微紅的眼圈,忽然苦笑了下:
“其實您那天將我扔在屋子里的時候,我是想過跑來著…可是,我沒錢啊,也沒地方去…我,其實還是想活著的。”
說著,慣常啰嗦的短發少年忽然鄭重地朝著林拓鞠了個躬:
“雖然不曾知道您的名諱,但…謝謝,老師,真的謝謝。”
安靜的墓園上空,月樹有些迷惑地看著地上的幾個人影,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只是那舞動的枝葉,都輕柔了許多。
林拓沉默了陣,心想這段“人生經歷”還真有些意思。
“好了。天色不早,那我也就不再多留,這具軀體,占據了一年,也該落葉歸根了。
至于我所說的災劫,你們也不用太過在意。
如果真到了那天…我們肯定也會活下去的。”
林拓說著,臉上重新露出笑容,仰頭看了眼一旁的月樹,道:
“你說是也不是?蠢木頭?”
“沙沙…”
瑩白的枝葉晃動起來,似乎有些生氣。
‘說誰是蠢木頭呢…’
而這一幕,落在幾人眼中,則是愈發的訝異,也愈發確鑿地認定,面前這不屬于此界的神秘人,遠比他們想象中更古老,且強大。
林拓則沒有在意這些,只是轉身要往墓園深處走。
見狀,塞塞突然急聲道:
“老師…您,還會回來嗎?”
林拓停下腳步,坦然道:
“當然,有空的話,我就會回來看看的,畢竟,好不容易用了一年時間才教會了你們煉金術,萬一路走歪了,可不行。”
“那下次您…”
林拓笑道:
“下次的話…我應該會以真實的容貌過來了。”
當然前提是你們活的到我再來的那天…唔,還真說不好,這幫子月族,壽命長的嚇人…在心里嘀咕著。
林拓忽然又想起來什么般,道:“對了,好像還沒說我來自何處。”
見三人急忙望來。
林拓抬手指了指天空,用一種促狹的微笑說道:“看到那輪藍月了嗎?”
大族長神情一動:“那是…”
林拓頷首:“那是…我的星球。”
說完,他的眼眸陡然灰暗了下去,不再有半分神采,“山海”的軀體也軟軟倒下,靠在了墓園中,一座無名的石碑旁。
那是林拓早準備的歸所。
“老師——”
塞塞與青空都是一怔,繼而,仰頭,望向天空,視線透過月樹那無數瑩白的枝杈,凝望向,那一輪巨大的,緩緩轉動的蔚藍星球。
月樹枝干隨之舒展開,招手般抖動著。
不夜城內。
各處街道,角落,酒館,廣場…所有人都被月樹的異狀吸引著,來到戶外,仰頭,望向“巨月”…
心中涌動著莫名的情緒。
“發生了什么?”有人問道。
“不知道,”有人搖頭,感應著墓園方向的吵鬧,遲疑道,“可能有人走了吧。”
降臨月海一年整,林拓重返地球。
ps:十章,月族副本結束,雖然數據表現很糟糕,但整體結構,應該是幾個副本里最完整的了,人物故事,前后照應,伏筆什么的…缺陷等月末總結再說…試驗寫法果然有代價,有票的賞幾張吧,訂閱跌的心態快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