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兩個小時后,太陽西斜時,經過檢查的林拓與青空師徒二人終于在寒夜與其余侍衛的帶領下踏入了宮墻。
兩人也第一次看到了王宮的模樣。
對林拓而言,這是一座充斥著異域風情的大建筑群,木石結構,對稱分布,殿宇屋頂平整,廊柱、房檐華美異常。
整潔的宮道兩側花團錦簇,散落噴泉水池,化蝶飛舞,不似人類東方宮廷般大氣莊嚴,也與西方宮廷的富麗堂皇迥異,更偏向自然。
整個王宮如同一座大型花園,可在建筑的細節上,卻又有著令人訝異的精細。
“老師,你看那些屋子上雕刻的花朵,也太細致了些。”
行走中,小青空瞪大了眼睛四處看了一陣,有些局促地湊到林拓身旁,低聲說。
后者點了點頭,便聽身前叫做寒夜的高大侍女道:
“王宮中的建筑和布局都是歷代藝術大師們的杰作,這片區域只是一角,如果你們能成功治好殿下,或許可以獲得出入宮廷的資格。
到時候就能發現,各個院落的細節設計風格彼此不同,整個王宮匯聚了各個藝術流派的精髓,最難得的是整體上又呈現統一。”
寒夜的敘述中并沒有刻意炫耀或倨傲的情緒。
若說有,也只是帶著不夜城居民固有的性格。
大抵在任何一個文明,居于核心區域的生命都會有種“天子腳下,相較其余地域更高一等”的微妙心理。
不過這些簡單的敘述便已令青空聽得敬仰不已,只覺過往許多年的見識都不如今日多。
寒夜邊說著,也用眼角余光看著兩人,青空的表現令她并無意外,倒是那個叫做“山海”的醫師,卻是有些古怪。
從對方的模樣神態上,可以看出其此前的確未曾進入過王宮,這不似做假,可卻沒有半分驚訝、拘謹。
更不要說惶恐。
行走間,無意中透露出的氣度…若說非要形容,大抵只能用“欣賞”這個詞!
是的,他在欣賞王宮!
寒夜被心里跳出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搖了搖頭,看向林拓的目光卻是從懷疑居多,轉而多了幾分信任…
有這種氣度的族人,總該有些本事吧?
否則,不可能如此淡然自若。
卻不知,對林拓而言,他真有種欣賞自家花園的感覺。
等一行人穿過一道拱門,進入了另一套安靜嫻雅的院落,林拓終于看到了自己的目標。
小院中,幾間房舍清淡地佇立一旁,一株不知品種的樹下,擺放著一只輪椅。
椅背上豎著柔軟靠墊,一只嬌小白凈的銀發少女正坐在其中,眼眸望向宮墻之外,再遠處,則是月樹那宏偉的主干。
“殿下,這位便是應召前來的醫師。”
寒夜行禮,叫做塞塞的少女這才回過神,扭動輪椅,轉過身來,有些驚訝地看向一對師徒,目光落在穿著寒酸但干凈衣袍的林拓身上,笑道:
“抱歉,身體不便,無法起身迎接。”
“公主殿下不必如此。”林拓依照著記憶,將右臂橫于身前,算作見禮,同時好奇地審視這位病人…嬌小、柔弱、安靜、恬淡…憂愁,這是他所感知到的第一印象。
同時,視野也在對方那銀亮的發絲上停留了幾分。
根據“山海”的記憶,他知道月族內部的等級體系除了武力,財富,權力這些后天所有的,很大程度上還源于血脈的純度。
是的,一群由月樹衍化的生命也存在這檔事!
就如同人類一般,后代也會不同程度地繼承先祖的基因,月族的體現在體內血脈與月樹的關聯度上,最明顯的特征就是發色。
越是接近月樹本體的瑩白色,代表越精純,像是少女這頭銀白的發色,就說明其血脈純度極高,怪不得可以從萬千同一批新生兒中脫穎而出,被王室收養…
相對應的,旁邊的侍女長寒夜發色便不那般純凈,更為駁雜,在月族的社會體系中,先天地位較低。
至于林拓繼承的“山海”這副身體,血脈純度屬于中上,若是沒有“殘缺”,大抵也不會流落到遙遠的部族,而是會被不夜城的居民收養…
腦海中諸多信息流淌而過,林拓便聽到輪椅中的少女好奇道:“我聽寒夜說,閣下是自東森部族遠道而來。”
“的確如此。”林拓淡然道。
“啊,那可真是辛苦了,舟車勞頓,理應在官舍中休息幾日再進宮來。”塞塞說著,眼神中浮現出一絲歉意。
旁邊的寒夜沒說話,只是心想殿下終歸還是好脾氣。
一個身體殘缺的底層醫師,若非是“病急亂投醫”,這對師徒本該此生都沒有機會踏入王宮的,還沒有顯露出真本事來,何必如此客氣…
起碼,也得等對方真拿出高明手段來。
林拓則是微笑道:
“大可不必,我想,殿下應該也不愿晚幾日才能站起身來。”
塞塞一怔,眼神中露出些許的光彩:
“醫師還未診治,親眼看過我的病癥,莫非就肯定可以治好我的腿?”
原本,塞塞心中是并不抱希望的,接待林拓,一方面是寒夜的堅持,一方面,也是出于禮儀。
若說還有的,便是長久困在宮中的無聊,想著見見外人也好,此刻,聽林拓這般說,卻是有些緊張起來。
旋即,卻見林拓搖了搖頭。
塞塞正茫然不解,便聽一旁的寒夜表情古怪道:“這人說,以他的醫術沒法治好殿下的腿傷,不過…可以讓殿下重新站起來。”
塞塞一怔,愈發不解,心想這是什么道理?
守在旁邊的侍衛與侍女也都紛紛將目光投向林拓,面對眾人或探尋或惱怒的注視,小青空臉色有些發白。
心想老師不會玩脫了吧…這可是公主,豈是可以糊弄的?
扭頭看向林拓,就聽后者微笑道:
“我需要一些材料,以及殿下日常的一套衣物,還需要一間安靜的,不受打擾的工作室。”
眾人面面相覷,寒夜有心呵斥質問,她屬實不喜歡這個“山海”那副故弄玄虛的模樣,心想若是大族長在場,看你可敢這般賣關子。
繼而,便聽坐在輪椅中的少女眼神好奇地應允道:
“好。寒夜,這位醫師需要什么,你去準備。”
頓了頓,她遲疑道:“倘若藥材太過稀缺的話…”
林拓抬斷塞塞的話,微笑道:
“并不稀缺,我只要一些月樹掉落的枝干,以及一部分月樹汁液,僅此而已。”
就如林拓所說,他的要求并不難滿足,甚至可以說是簡單的過分!
寒夜雖滿心疑惑,卻還是在偏殿中安排了一間房屋,并送來了材料,甚至還親自帶侍衛在外“保護”,防止有人打擾。
林拓對她的小心思也不在意,當即帶著青空進入了工作間,忙碌了起來。
很快的,王宮這件小院的工作間中,就傳出了敲敲打打的聲響,令守在門外的寒夜表情不斷變化,有心想要去看看,卻又擔心影響了最終效果,忍了下來。
不知不覺,晴日既過。
入夜后,月樹的光輝照亮了院落,不過因為有墻壁阻隔,房屋中也亮起了油燈。
這回,寒夜更清楚地看到了那忙碌于桌前的剪影,時而坐在桌前擺弄著什么,時而靜坐,乃至躺下不動,送來晚餐的時候,都只是開了扇門,取了進去。
轉眼,就到了天明。
期間就連處理完政事的大族長都曾短暫過來看了眼,卻是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然又離去。
等第二天,就連青空也被趕了出來,守在門口,除了定時將餐食送進去,沒人知道“山海”在忙些什么。
“反正不像是在制藥。”寒夜想著,看向一臉委屈地坐在門口的青空,有心想盤問下,男孩卻在她開口前就捂住了嘴巴。
意思是師父不給說,想要撬開自己的嘴,是萬萬不能的,氣的寒夜只好吩咐侍衛盯著,自己憤憤離開。
嚇得坐在臺階上的青空縮了縮脖子,扭頭看向房間的臉上,浮現出憂慮的神情和疑惑的神情。
他發現自己有些看不懂了。
旁人不知曉細節,可他多少能猜到些,從昨晚進入后,老師便用紙筆畫出了幾張草圖,要他幫著將那些材料切割成不同的形狀。
雖然其中大部分都古怪的看不出用處,但大抵還是能猜出些眉目。
在他看來,老師似乎是想制作機器,輔助公主走路,這讓他又是驚訝,又是迷惑。
驚訝的是,跟著山海生活了許多年,可從也沒見他有這個手藝。
迷惑的是,這個思路怎么可能成?什么機器能輔助人行走?總不至于要做出根拐杖來,那恐怕自己師徒兩人會被那個高大的侍女長一劍劈死。
此外,隨著這幾日的接觸,一個疑惑也在青空心頭愈發盛大了,他發現,自己的老師變得有些陌生了。
這里指的并非是那些“無師自通”的手藝,更在于氣質與神態的變化,以往的山海窮困潦倒,因為殘疾,神情總是陰郁瑟縮,不大喜歡給外人看。
看到大人物,也從不比他好多少…
可這幾日來,尤其是進入不夜城后,山海卻仿佛換了個人般,變得自信從容,陰霾盡掃。
這讓青空既驚喜又憂慮,搞不懂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好在師父對自己的態度倒沒改變,只是…
“老師你到底搞不搞得定,失敗的話,這么多人守著,可不好跑路啊。”
在憂慮的情緒中,一天時間轉眼又過。
待第三日天明,門縫打開,一臉疲倦的林拓走了出來,只撂下一句“請殿下過來”。
便引得安靜的小院一陣驚亂,守在門外的侍衛們匆匆將這個消息通報了過去,十幾分鐘后,寒夜便推著塞塞來到了屋門外。
“殿下可以進來了,其余人在外面等,還需要一點時間。”
林拓看著院中聚攏的越來越多的月族人,皺了皺眉,說。
“豈能如此?”寒夜有些發怒,卻被輪椅中的銀發少女按住,今天的塞塞,眼神中滿是緊張與期待,“聽山海醫師的話,有事的話,我會喊你們。”
“殿下,可是…好吧。”寒夜還想阻攔,卻終歸在塞塞的眸光中敗下陣來。
惡狠狠地瞪了林拓一眼,然后忽然伸手揪起一臉忐忑的青空脖領子,將他拉過來,道:
“你若正常醫治還好,倘若敢胡來…”
林拓疲倦的眼眸中登時溢出笑意,接過推動輪椅的工作,一邊將塞塞推入屋中,一邊道:
“青空抵給你們就是。”
青空:“…”
所以,你失敗了為啥要那我抵啊???
在青空崩潰的目光中,房門砰的一聲合攏,也阻隔了視線,院中一眾侍者緊張地圍攏一團,氣氛莫名安靜了下來。
青空更是一聲不吭,瞅瞅寒夜腰間的劍,又瞅瞅房門,心中祈禱月樹保佑。
時間流逝中,只聽到房屋內不時傳來細碎的對話聲,卻是聽不清晰。
五分鐘過去。
十分鐘過去。
十五分鐘過去。
氣氛漸漸焦灼,房間中再沒了聲息,空氣也愈發死寂,只是趕來的人群愈來愈多。
起初,還只是侍者,后來,便是其他皇子皇女,再然后,等那位身著華服,一身貴氣的大族長也趕來這座院落,一眾人,都是紛紛行禮:
“王。”
“情況如何?”大族長揮了揮手,聲音有些嘶啞地問道。
他才結束了王庭議會,底下部族間明爭暗斗,王庭邊界亦有獸群沖擊,正是頭痛的時候,因此,得到消息的時候也晚了許多。
“殿下進去已經半個月時了。”有人道。
“始終沒有動靜。”一個身材高挑的月族少年緊張道,“父王,要不我進去看看?”
“老師說不讓打擾,否則會影響治療!”被當做人質站在寒夜身旁的青空這會也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大聲道。
大族長看了這少年一眼,沉默了下,說:“再等等,如果還沒動靜,那…”
“吱呀——”
就在這一刻,一聲門扇折頁推拉的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大的庭院中,數十道目光同時投向那扇緊閉的屋門。
穿著素袍,一身疲倦,額頭見汗的林拓走出來,愣了下,道:“這么多人了。”
“塞塞情況如何?”大族長忙道。
林拓看向對方,大抵也判斷出了其月族之王的身份,正猶豫著該用怎樣的態度比較合適,就聽到身后傳來少女驚喜的呼喊:
“父王,您也來了?”
林拓心頭一動,微笑不語,只是向旁側身。
繼而,一道道目光投向了房門。
只見,體態嬌小的銀發少女正靜靜站在門內,臉色潮紅,顯得極為激動,雙手攥拳,看了林拓一眼,并在對方鼓勵的眼神中向前邁了一步。
兩步。
三步。
每走出一步,都發出清脆的金屬的咔噠聲。
燦爛的陽光穿過月樹舒展的枝干,化作一道道光束,灑入宮墻,照亮了塞塞,也照亮了她裙擺下,固定在雙腳上的,兩只反射出暗色光輝的機械結構。
那是一雙銀白色的義肢。
或者,準確來說,該稱之為基于煉金術研制出的魔能驅動簡易外骨骼。
“咔噠、咔噠…”
在眾目睽睽之下,塞塞自屋內走出,腳步也從開始的生疏,迅速地熟練了起來,乃至于,最終小跑著,來到了大族長身前:
“父王,我又可以行走了。”
她的語氣中,難掩激動。
而擁有著高大軀體,以及一頭純銀頭發的大族長亦是張了張嘴,眼含淚花,卻終歸沒有在眾人注視下失態,只是顫聲說了聲:“好。”
繼而強行將目光投向站在房檐下,微笑注視著這一幕的林拓,問道:“這…是如何做到的?”
林拓神情平靜,微笑開口道:
“煉金術。”
“這是煉金術的力量。”
ps:倘若未來,月族人開起了高達,迎擊帝國軍艦,請不要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