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榮父母雖然是個典型的山里農村人,但卻沒有大部分農村人的摳門毛病。
看到煙酒也是問詢了一番,聽說掙了錢買的,連連夸“有出息,有出息”,也沒矯情就收了。
只是老兩口背地里商議,多做點糍粑和臘肉,好讓小義拿到外邊送人情。
畢竟小義家的親戚基本是城里人,不去買的話沒得這東西吃的。
頂著山風,隨緣散步的林義兩人在小溪邊回憶滿滿。
說起了小時候在河里田里抓黃鱔泥鰍、跳跳魚河蟹、烤紅薯烤黃豆烤玉米棒子,組隊偷桔子和梨的事跡。
那些在太陽底下快樂又揮灑汗水的事情仿佛發生在昨天。
但轉眼間開襠褲的娃娃一下子到了談情說愛、成家立業的年紀。
林義問,“你這是真放棄米珈了?”
武榮沉默了。沿著河堤向前走了會,可能覺得煩悶,又用腳把四周的積雪踢到河里才說:
“哪有那、那么容易放得下,只是…”
說到這里,他看了林義一眼,那厚厚的嘴唇嘟了嘟閉上了,怎么撬也不再出口。
在武榮家呆了會,林義算了算時間,感覺大長腿家的事情理順了才告辭。
外邊的天色漸漸變暗,不早了,武榮說,“我送你到水庫邊。”
林義有心說不用。
但是想到山拗口那一片荒墳,想到那廟,那棵系滿紅絲帶、白紙人的巨大古樹,頓時沒了拒絕的勇氣。
只是問,“你等會一個人敢走回來嗎?”
武榮家和大長腿家隔一座山。
雖然有條大水渠連接,且山兩邊都有幾個生產隊,人口不少,各自好幾百人。
但這邊的山拗口例外,周邊400米范圍內沒人家。
因為那里幾十年下來,埋葬了很多年輕人。都是些突然暴斃、吃藥上吊自尋死路的、難產的、挨槍子的…
而那廟就更恐怖了。按照當地習俗每死一個人就要第一時間去那里放掛鞭炮,叩廟門,祭拜一番。
按那些法師的神神叨叨,這廟是下村陽間和陰間的連接口,人死后的陽魂都是第一時間從這里進陰間,入輪回的。
武榮膽子很大。從灶膛里找了把缺口的柴刀,抓一把米放口袋里,吹個口哨帶上自家的一條灰色土狗就出發了。
他邊走還邊憨厚著笑,“我、我小時候天不怕地不怕。
經、經常一個人在那里放牛、扯豬草、摘山萢吃,那時候不曉得那些門堂,一、一點也不怕。
反而大了,知道、知道的事情多了,傍晚不敢輕易去了。”
林義打趣問,“是不是小時候覺得那里的牛草特別多,山里的野果也沒人摘,那時一個人獨享寶地很高興吧?”
武榮右手繞道腦后,抓抓,說“兒時把它當秘密基地,不和人分享的”,說完就一個勁的嚇哧嚇哧笑。
路過古樹的時候,武榮說這樹四個人都合抱不住。
接著又講,“自從懂這些污七污八的東西后。我總是想起村里老人講過的一個故事:
說某一天夜里,有個屠夫肩抗半邊豬肉從這里過。
但走到樹下時候,肩膀上的肉忽然重了很多。心想不對勁,屠夫轉身用手電筒一照,發現豬肉至少有一半變成青色的了。
而且青色的范圍在繼續擴大。
于是抬頭往樹上一瞧,有個扎著雙馬尾辮的紅衣服、紅裙、紅色繡花鞋的小女孩坐在枝頭蕩秋千 看到手電筒射向她時,還發出來了銀鈴般的笑聲…”
聽到這,林義情不自禁往樹上一看。
風雪里,滿樹的紅絲帶順風而飄,昏幽幽的光線透過茂密的樹葉間隙射下來,白紙人感覺活過來了一樣,伴隨著樹干上掉落的雪花,簌簌簌的…
太陰森了!
腦瞬間充血,頭皮發麻,哦吼一聲林義拔腿就跑。
見狀,武榮有點莫名其妙,但也跟著跑。
后面的狗子也是懵逼,汪一聲,一溜煙后發先至,跑到最前邊去了。
霎時,兩人、一狗、一柴刀,嗚嚕嗚嚕就往山那邊的水庫狂奔。
在林義看來,冬筍有兩種做法最有味道。
一個是下火鍋,一個是炒酸菜。
其次是熏干,做煙筍臘肉也是一道不錯的下飯菜。
圍坐在煤爐邊,從火鍋里撈了好幾塊冬筍吃的林義,觀察了下這家子人的細微表情,好像沒什么變化。
鄒老爺子依然咧個老邁牙口,繼續“林小子碰一個”“林小子來一口”,叫喚個不停,惹得大孫女頻頻瞪眼。
鄒父鄒母也沒太大變化。
要是硬說有些許變化的話,根據自己幾十年的人生經驗來看,就是老兩口對自己沒以前那么客套了,熱情中隨意了幾分,還喜歡幫他夾菜了,專挑好的夾。
這讓他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是苦惱。
碗里菜多是好事,可自己不吃羊筋的啊,那更別說帶皮帶肥肉的羊肉片了。
吃又吃不下,扔又不好意思扔,就算堆碗里剩著也不好看。
嚼吧幾塊,林義看了旁邊的女人一眼。
人家在尖著筷子吃東西,么反應。
那又看一眼,又看一眼,又、又看一眼…
大長腿忍不住了,終于彎著嘴皮子笑了起來,也不在乎家人什么反應,很是自然的在他碗里開始挑挑選選。
同時又刻薄說:
“爸媽你們別給他夾了,又不是第一次在我們家蹭飯,要是他自己不敢夾菜吃,餓死了也活該,怪不到你們頭上的。”
對女兒的犀利言辭,鄒父鄒母笑著不接茬。因為有些話女兒隨便說沒事,自己要是搭嘴就變味了。
對“蹭飯”一詞,林義也假裝不知道,太了解身邊這人了,她越把自己編排的歡,代表她此刻心情越好。
林義的負擔沒了。可那小屁孩就痛苦了,像羊皮這種女人也不吃的東西,一股腦兒往那里塞。
偏偏小屁孩還被自家姐姐吃得死死的,嘴巴不情不愿搭在碗邊,一邊往口里扒肉,眼珠子一邊在林義碗里亂晃,甕聲甕氣,不敢反抗。
最后實在受不了了,就嘀咕一句,“早知道我就在堂伯家吃飯了。”
這副不敢大聲言語的受氣包樣子,頓時讓眾人忍俊不禁。
林義以前也在鄒家歇過的,七八年下來次數還不少,不過一般是和小屁孩擠一下。
但今天人家特意在大長腿隔壁給自己收拾了一間房子。里邊的被褥也是嶄新的,還有股子太陽光和樟腦丸的味道。
洗漱完的林義背身往床上一蹦噠,就對跟進來的女人說,“我這也算是鳥槍換大炮了吧。”
刮了眼,“德性。”
說完女人就不再搭理他,只是從他箱包里開始拿幾套衣服出來,然后歸置到組合柜里掛著。
收拾完,女人坐在床邊問:“你明天要回去?”
“明知故問干嘛?”
大長腿抿抿嘴皮子說:“我明天去幫你搞衛生。”
“必須的啊,還得叫上武榮。”但是林義說完就感覺不對勁,難道是因為那禎在家的原因?
于是側個身子細細打量了一番。
看啊看,瞧啊瞧,直到女人臉色發紅,林義才不聲不響吹個口哨打趣:“你要是有本事,就在我家過年。”
次日早上,林義是被電話吵醒的。一大清早的以為是公司出了什么事,沒想到把電話接通后,滾圓的興奮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林義,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要拍電影了。”
林義有些傻眼,問:“你不是在準備時裝秀嗎?怎么又要拍電影了?怎么一出一出的?”
“嘿,不耽誤,再過十來天,就要走秀了,走完秀就去日本拍電影。
那可是我人生的高光時刻,你們幾人得來捧場啊,費用我全包。”
滾圓麻利一通說,根本沒給人拒絕的機會就把事情定了。
林義一時間沒做聲,但是想到要躲避下那些大領導,這樣的安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說,“行,先看你的時裝秀,再陪你去趟日本。”
滾圓頓時又問,“你有要帶人的嗎?我好事先做安排。”
想到盧博士和唐奇老師都是兩口子過去,自己要是不帶一個,全程做電燈泡那就太沒味了。
“我可能帶一個人過來的吧。”
那邊又問,“男同志還是女同志?”
林義頓時沒好氣的罵,“你怎么傻不拉幾的。盧博士和唐奇老師都是兩口子兩口子配對過來,我帶個男的干鳥。”
“嘿嘿,嘿嘿,哥們不是那意思。”接著假裝悄悄告訴他,“你要是自己一人,我可以幫你介紹幾個好看的女明星。”
“你還在日本認識明星?”
“廢話,我在這邊呆了十來年,人脈不是國內能比的。像咱公子哥這樣的人物以前都是用錢開路的,認識一票明星是難事嗎?”
林義:“…”
一樓。
起個大早的鄒家兩口子剛殺了一只鴨,很肥,將近8斤重。
燒一鍋水,等滾開了就往里放一小勺涼水,在農村這樣冷熱中和的水叫陰陽水。
把鴨子放進去,用鐵鉗夾著它在開水里翻幾滾,由于尾部、爪子、翅膀和鴨頭這些地方的毛不容易拔,得在開水里重點照顧下。
大概兩分鐘左右,把鴨子盛盆里,鄒父鄒母一人一邊,開始一項浩大的工程,拔鴨毛。
拔到中途的時候,鄒母突然說自己昨晚做了個夢。
鄒父頭也不抬的問,“什么夢?”
“夢到女兒嫁了。”
鄒父撇撇嘴:“女兒遲早要嫁人的,你這夢連白日夢都算不上。”
鄒母沒搭理這茬,壓低聲音說:“你還記得女兒剛出生看過的八字么?”
鄒父頓了頓,甩了甩手里的鴨毛抬頭說:“還有點印象,怎么了?”
鄒母聲音又低了幾分,“那八字先生說女兒一生富貴,會有個好婚配。”
鄒父聞言就開口奚落,“你是看小義有百萬身家才做這個夢的吧。”
鄒母也沒反駁,只是又問了一次:“那個看八字的是不是這么說的?”
“當時好像是說了這么一嘴。
但那又怎么樣?他們那些算命的十個八字有九個是富貴,還有一個也接近富貴。
當不得真。”
鄒母一時沒說話,想了想才開口,“你說女兒的富貴是不是應在小義身上?”
看了自己妻子一眼,鄒父認認真真拔毛去了。
拔毛、破肚、剁碎、炒。
花了半個小時,菜都要出鍋了,卻還未見那兩人下來。
鄒母頓時就對燒火的小兒子吩咐,“去喊你姐下來吃飯了。”
小屁孩聞言,撒腿就往樓梯間跑,但才跑幾步就被鄒母拉住了,“你別去樓上喊。”
“姐姐不是在樓上嗎?不去樓上去哪里?”
“不許去樓上,你去外邊坪里喊。”
小屁孩不解,但還是“哦”一聲轉變方向去了坪里。
等兒子走了,在一邊洗大白菜的鄒父就說:“你是不是太過了?”
鄒母橫了眼沒說話,只是心里嘆了口氣,在想:
女兒認準了小義,難免會犯傻。
而小孩子不懂事,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兩人抱在一起、或牽手什么的,沒遮沒掩的傳到外邊準會鬧笑話。
萬一兩人將來沒成,女兒的名聲可就臭了。
吃完早餐,用紙擦了擦嘴,林義問:“過完年有空嗎?”
大長腿嚼著鴨爪,偏頭問:“什么時候?”
“初七八。”
女人還在想那時候有沒有空,鄒老爺子倒是插話說:“初八她姨奶奶七十大壽,我們全家都得過去。”
聞言,鄒艷霞點點頭。
林義本想繼續說一下,但看鄒父鄒母好像也是這么認為的,也就沒再開口。
明天就是除夕,吃完早飯,林義就帶著大長腿和武榮往家里趕。
套鞋、套袖、帽子,三人全副武裝搞大掃除的時候,那禎進來了。
深藍色呢子外套,帶個藍色碎花發箍,懶懶散散的有點像民國里走出的少女。
一進門眼珠子就抓住了林義,細細看了他會,才把目光轉向了武榮,笑著跟他打招呼。
那禎問,“要不要我幫忙?”
林義看了眼在小賣部窗口探頭的楊龍慧,眨巴眼,二話不說就把手里的抹布塞給了那禎。
四人搞了將近50來分鐘,才把屋子前后打掃干凈。
在后院龍頭下洗手的那禎突然漫不經心的問鄒艷霞:“你廚藝那么好,會做啤酒鴨嗎?”
大長腿“嗯”了一聲,又撅著嘴皮子說:“他在學校教會我了。”
聞言,旁邊排隊等候洗手的武榮臉色憋的通紅,趕緊離開了后院。
外邊的林義看他急匆匆跑了出來,就問:“打起來了?”
本來就努力憋笑的武榮,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了,立時蹲地上嚇哧嚇哧悶笑著。
看武榮這樣子,林義繼續忙手里的活。
洗完手,從后院出來的那禎把套袖放條凳上就說,“我先回去洗漱一番,吃飯喊我。”
走到門口又半轉身笑瞇瞇的吩咐,“我要吃啤酒鴨,我還要吃酸辣片片魚。”
說著就離開了,人家來去如風,根本沒給林義開口的機會。
家里沒柴火,花了50塊錢從隔壁買了400斤干柴過來。
做菜還是老規矩,分工明確。武榮燒火,大長腿掌勺,林義洗菜切菜。
看到女人認真炒菜的樣子,林義心里松開了口氣。
吃飯的時候,那禎拿了瓶二鍋頭過來,給林義倒了一小杯酒,大長腿說話了:“醫生說他不能喝酒。”
聞言,那禎笑瞇瞇盯著林義。
林義搖搖頭,說:“醫生囑咐能喝一點,但不能喝多了。”
“好。”那禎很是麻利,直接把林義面前那一小杯喝了大半才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