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漢天下應該不止一個人叫劉協,但很明顯,眼前的劉協是眾人都知道的那個人。
一瞬間,潘濬和費詩下意識地就要下拜,
不過突然想到此人的身份非常尷尬,大漢建立,還不知道該如何安置此人,兩人又是齊刷刷的忍住,霎時一言不發。
只有董荼那一臉茫然,不知道眼前這個一臉愁容的人是什么來歷。
莫不是什么頂級的漢室宗親?
不至于穿成這樣吧?
劉協看著面前的眾人,微微有些驚慌,他臉上的愁容更甚,甚至下意識地感覺到了幾分恐懼,可他的夫人曹節拉了拉他的袖口,從容地道:
“若是公等見了天子,有勞通傳一聲,說劉協來訪。”
末代皇帝劉協有多倒霉不需要多多贅述,
他一生活在恐懼和威脅之中,
好不容易逃出了李傕郭汜的魔掌,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前來接駕的曹操在建安元年就辣手斬殺殺侍中臺崇、尚書馮碩,后來有殺死議郎趙彥,徹底把持朝政,之后還指使滿寵拷打楊彪,徹底把持朝政。
救不了身邊的重臣,他多次試圖反抗,不僅沒有成效,反而還累死了自己的女兒和兒子。
尤其是伏皇后在他面前被華歆拖著抓走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場面更是讓劉協的身心遭受重創。
再后來,就是拱手獻出了漢家四百年的江山,
好在,他最后一位皇后,曹操的女兒曹節倒是堅守下來,一直跟隨自己,被攆到山陽邑后,兩人雖然遭受重重監視,但日子總算過得還算自在,沒有這么多的提心吊膽。
山陽邑離洛陽不遠,可終究是隔著一條黃河。
曹魏大搬家落荒而逃的時候完全忘記了他們,劉備也沒有注意到這點——
在劉備潛意識里,劉協已經死了好多年。
這也不能怪劉備,
后世信息如此暢通,有人高呼一聲他是秦始皇轉世都有人信,別說這個年代的通訊如此不暢,之前連曹植和蘇則都以為劉協掛了,別說當時還在成都的劉備。
曹節雖然是曹操的女兒,可出嫁從夫,還是全心全意為劉協著想,
她見四周兵荒馬亂,曹魏布置的看守早就不知道逃到何處,突然起了一個念頭——
與其在這里等待,還不如去雒陽見見劉備,起碼大庭廣眾之下,劉備總不會一刀砍了劉協。
如果劉備愿意,他們夫婦二人可以選擇去一個遙遠的地方,永遠離開中土,像普通人一樣辛苦但安樂便好。
哪怕是去身毒那種妖魔鬼怪遍地的世界,也好過在別人的監視下惶惶不可終日。
反正曹節是不愿在過這種朝不保夕渾渾噩噩的生活,寧愿帶著女兒劉曼一起離開故土。
我們去了化外之地,總能安度殘年了吧?
兩人一路從山陽邑過來,半路遇上了公孫恭的大軍,躲藏許久,這才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雒陽。
他們本以為城中應該是一片劍拔弩張的景象,可沒想到城門大開,百姓進出無礙,還有西域來的商人和潘濬率領的南中蠻人進進出出,這是劉協和曹節多年不曾見過的繁榮景象。
天下還沒有徹底平定,劉備治下的大漢就已經展現出了如此的朝氣,實在是讓人頗為頗為唏噓。
也多了幾分不舍。
大漢原來可以這么繁榮,
若不是出身…
哎,可惜這不是憑借自己的念頭可以改變的啊。
這兩人要見劉備,潘濬自然不敢怠慢。
他趕緊報訊,守衛宮城的虎賁中郎將丁立聽說居然是前代漢帝來了,頓時大驚失色,他趕緊封鎖消息,并命令把守宮城的昊天軍靠近。
倒是匆匆趕來的鄧銅聽說之后直接照著丁立的腦門上敲了一記:
“蠢物——”
他抖了抖身上的征袍,朗聲道:
“貴客稍后,我這便去通傳。”
皇宮現在也沒有完全解除封鎖,仍有幾個軍士在宮中隔離,這肯定是不符合禮儀的,但劉禪說過這些人有可能仍然攜帶毒蠱,只是尚未發作。
如果任由他們出去,說不定還會出事,
要保持這樣的狀態最少一個月才能讓他們到處活動,
至于劉禪的問題…
呃,這個劉禪倒是不太擔心,
雖然暫時沒有發現通往戚金金那個時代的穿越門,但接走徐庶的姜承志既然信心滿滿,想來也不會讓自己被這個擊倒。
就這么想著,劉備父子現在開始在這座曹魏翻修的大漢皇宮中開始了日常的起居,雖然總有認諫言說這不符合規程,但劉禪還是裝作聽不見——
甚至,法正樂呵呵地告訴他,這是那些新歸附之人的把戲。
盡量用無關緊要的東西投石問路,看看天子到底對他們是怎樣的觀感,
如果劉備父子沒有借題發揮去弄他們,他們過些日子自然就自己安穩。
要是閑的沒事跟他們對線,倒是攪得他們心緒不寧,還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情來。
他聽鄧銅說有貴客來訪,一時還不知道誰有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跑到皇宮來造訪,還以為鄧銅是不是失心瘋了,居然隨便把人往皇宮里面領。
可見了那一臉愁苦的白發中年人和他身邊的女子,劉禪先是下意識地從袖中掏出幾枚銅錢,可隨即反應過來:
“獻…啊呸,呃…敢問可是伯和兄和嫂夫人當面?”
差點開口叫獻帝,劉禪非常尷尬,好在他還記得劉協的字,這才稍稍緩解了一下迷茫的氣氛。
劉協也是第一次見劉禪,
但他早就聽說過這位驚才絕艷的大漢太子,
他的嘴唇動了動,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下意識的想保持自己的威儀,可又想到自己這么多年哪有過什么威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倒是曹節把姿態放的很低,
她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向劉禪拜倒:
“民婦曹氏,見過太子殿下。”
“啊…嫂夫人請起,嫂夫人請起。”
劉禪可以不敬重自己的便宜老哥,但不得不敬重這位嫂子。
中描述了這位嫂夫人在面對曹丕的使者索要璽綬時,將璽綬用力扔在地上,大罵“天不祚爾”的場面,此事一直為后世津津樂道,稱嫂夫人為節烈。
更可怕的是,讀過的劉禪非常了解嫂夫人的詛咒到底有多強——
繼承嫂夫人璽綬的大魏皇后們居然沒有一個好下場。
文昭甄皇后,被逼自盡;文德郭皇后,無子嗣,歷史上據說是被曹叡逼死;明悼毛皇后,無子嗣,后因得罪曹叡被賜死;
齊王曹芳的懷皇后甄氏早死,張皇后因受其父張緝事牽連,被權臣廢掉;王皇后只當了幾個月皇后,就和曹芳一起被司馬師廢掉,遷居河內郡跟步劉協的后塵;
曹髦卞皇后,僅僅為皇后五年,曹髦就被當街殘殺,盡管大魏純臣司馬昭殺了兇手,但也于事無補;
元帝曹奐的卞皇后僅僅做了兩年皇后,曹魏就直接滅亡…
足以看出嫂夫人的詛咒簡直是驚天動地,讓劉禪不得不對這二位格外親近。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鄧銅自作主張放兩人進來,此等事情還是在宮闈內解決比較好,
不然人多口雜,萬一將來的報道出了什么偏差,劉備父子真是滿口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瞪著眼前的一臉愁容的劉協,劉禪呆了呆,把剛才拿出來的幾枚銅錢收好,嘆道:
“阿兄和嫂夫人既然來了,就住在雒陽吧——當然,如果想去別的什么地方也可以,弟絕不阻攔。”
劉協和曹節聽劉禪讓兩人都住在雒陽的時候還以為劉禪又要囚禁自己,都下意識的緊張起來,可聽說劉禪不禁止他們到處活動,總算讓他們稍稍松了口氣。
自由?
真的會來嗎?
被廢掉的皇帝一般都擺脫不了被圈禁的命運,
圈禁也是對他們的保護。
省的有別有用心的人高舉他們的旗號造反。
劉協和曹節實在厭倦了這種生活方式,寧可作為一個平民去看看他們從沒有仔細巡游過得大漢天下。
只是他們的身份特別特殊,劉備父子真的能放心嗎?
“阿兄不必擔憂,”劉禪笑道,“現在眾人都傳說阿兄已死,往日種種,忘了便是,
若是愿意住在雒陽,可以每日來和弟游獵論道,
若是住的厭煩了,也可以好好看看這漢家江山。
這大江南北景色萬千,想必阿兄還沒有見過吧?”
劉協一臉愁容,眾人見了他都忍不住想投幣,說他還有什么野心再來奪位,劉禪是不相信的。
而且正如劉曄所說,他們家和劉秀一家早早出了五服,劉協已經可以算是前朝皇帝。
司馬昭在歷史上都沒有苛責自己,
自己又何必畏懼苛責一個多年被禁閉的可憐人。
劉協大喜過望,他的眼淚滾滾而下,更咽道:
“多謝太子,多謝太子,
臣,臣真不知道該怎么謝過天恩了。”
他跌跌撞撞地想拜在地上,劉禪趕緊扶起他,微笑道:
“阿兄想見見父皇嗎?
你們多年不見,父皇一定很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