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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叡貶斥常雕之事在魏國掀起了軒然大波,
駐守樊城的張特大驚失色,連續好幾天輾轉反側,在經歷了幾天吃不下睡不香的痛苦后,張特抖擻精神,趕緊去夏侯楙面前表忠心,說自己其實不是常雕一伙,大家千萬不要誤傷好人。
鄧艾心說自己本就不是常雕提拔起來的,可因為之前在常雕手下作戰,多少受到他的牽扯,為了不引火燒身,他也只能表明態度,表示之前常雕的樊城大捷其實水分很大,吹噓的因素比較多。
墻倒眾人推,莫不如此,
常雕從一個曹仁手下的偏將軍被提拔為托孤大臣,又從托孤大臣被貶為太守,這個過程實在是飛快,也只能讓人感慨一朝天子一朝臣。
這種斗爭毫無溫情可言,如果不早點脫身,就有殺身之禍。
只有文欽這會兒還非常頭鐵,盡管有好多手下早早來勸文欽檢舉揭發常雕的惡行,可任由手下說破了嘴,這個一根筋的猛將都不肯說常雕的半句壞話。
“大魏無常將軍,如未央宮無梁,
我文欽大不了將軍不當了,這邊去投了蜀國!”
也就是文欽這種渾人敢公開說出這種話。
夏侯楙大怒,立刻叫人把文欽綁了問斬,王凌好說歹說,終于把問斬改為軍棍。
眾軍士把文欽按倒在地,夏侯楙給手下使了個眼色,讓他們用心打,把文欽活活打死,
監刑官自然曉得,獰笑著讓手下用力,那拳頭粗的木棍一棍棍用力打下,看的眾人都眼皮直跳,可文欽依舊高聲大罵,先罵朝中奸佞橫行,又罵張特、鄧艾兩人首鼠兩端不知恩義。
王凌和諸葛誕看的連聲嘆息,連夏侯楙也大受震撼,暗道此人真是銅筋鐵骨,這居然還能忍住。
張特被文欽罵的抬不起頭,想到自己當年是被常雕一手提拔,這次的表現實在是有點丟人。
他猶豫片刻,硬著頭皮拜倒在夏侯楙面前,慘笑道:
“都督,我與文仲若生死之交,愿替文仲若受刑。”
說著,他還順手把自己的衣甲解開,示意任由責打。
王凌終于看不下去了,他用目光示意一直在遠處默不作聲的陳泰,陳泰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嘆道:
“都督,還請記下這回,饒了文將軍吧!”
夏侯楙早就不想打了,這會兒陳泰出來說清,他趕緊順坡下驢,揮手道:
“文欽口出狂言,本該受死,念其有功,著革去官身,發回洛陽交有司論處。”
王凌這才松了口氣,他和諸葛誕一左一右過去扶起已經被打的皮開肉綻的文欽,苦笑道:
“仲若,汝這是何苦?”
文欽強忍著劇痛,冷笑道:
“蜀帝就在江南,此乃我大魏生死存亡之時,此番罷黜常將軍,真乃親者痛仇者快之事,我回洛陽暫且不懼,只怕公等都要做了那階下囚啊。”
王凌臉色微變,嘆息道:
“好個忠肝義膽之人。”
洛陽城里,常雕受罰也驚動了一個讓曹叡非常不想看見的人。
郭太后。
已經貴為太后的郭女王是見證了曹丕的托孤,也知道常雕才是曹丕心中能委以重任,護衛大魏周全的中流砥柱。
之前常雕被奪去軍權,她就已經頗有微詞,這次常雕和吳質爭論戰事,在她看來只是一次尋常的討論,
大臣之間有這樣的爭論是再正常不過,身為人君,應該合理利用這些討論來制衡群臣,
可皇帝居然聽信吳質讒言,直接將常雕趕去東莞當太守。
這下郭太后終于忍不住了。
她披珠襦、坐羽蓋下,由四馬拉車,從永壽宮一路趕到曹叡寢宮,一定要跟曹叡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郭太后還是很給皇帝面子,說話也相當地客氣,并沒有站在太后的位置上咄咄逼人。
她勸告曹叡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先帝當年高瞻遠矚,才留下幾位輔政大臣為大魏分憂,現在大敵當前,就這么罷免了常雕,對大魏上下的團結非常不利。
曹叡雖然冷靜,可這些日子的事情著實讓他心煩意亂,
郭太后的口氣雖然已經盡可能克制,但是還是讓曹叡感覺到了一股被否定的壓抑和痛苦,
他心中的火氣騰的一下沖到腦門。
看著眼前的盛裝女子,曹叡居然感覺自己的視線里多了一團霧氣,忍不住淡然道:
“朕是天子,自有主意。”
“這…”
郭太后秀眉輕簇,已經察覺到了這個小皇帝的不開心。
他在當皇子的時候一直頗為壓抑,現在終于登基為帝,對自己的權柄和力量尤其重視,郭太后生怕自己說的太多會引來這位皇帝的逆反,也只能悠悠的嘆了口氣:
“之前所說,可能多有不妥,就當是…在說一件家事吧!”
說起家事,曹叡的身體突然明顯一顫,郭太后驚奇的看著他,這才發現這位皇帝的雙眼已經通紅一片,眼角居然滲出絲絲淚花。
“太后,你知道我母親死前的模樣嗎?”
曹叡的聲音冷的毫無感情,明明是在郭太后面前,聽起來卻像來自九天之外,讓盛裝的郭太后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陛下,切勿聽信謠言呀!”
曹叡的母親甄宓年輕的時候堪稱美若天仙,光芒萬丈,
她一點不求專寵,還勸曹丕使勁納妾,根本不把那些競爭對手放在眼里。
可她畢竟年紀比曹丕大(大概四、五歲),又生過孩子,隨著歲月流逝,已經漸漸得不到曹丕的寵愛。
現在有謠言說,甄宓下葬時以發遮面,以糠塞口,模樣慘不忍睹(按理說曹丕在《典論》里非常厭惡這種行為,應該不會自己使用),
現在曹叡突然提起,郭太后的心中大震,忍不住嘆道:
“陛下難道以為,是老身所為?”
曹叡凝視著郭太后的眼睛,見她目光堅定清澈,全是委屈和震驚,也知道這應該不是郭太后的手段。
猶豫許久,他嘆息道:
“朕今日無禮,還請太后莫怪。”
雖然是在道歉,可郭太后還是明顯感受到了曹叡身上竟緩緩生出一股淡淡的煞氣。
她心中恐懼,不敢再留,也只能低頭應了一聲,緩緩轉身,竟如逃命一般踉蹌離開。
看著這個盛裝女子轉身匆匆離開,曹叡緩緩癱坐于地,他揮手趕退身邊眾人,呆呆地抬頭望天,似乎又看見了那個絕代風華的佳人。
印象里,母親口若含丹,齒如編貝,手如柔荑,指如水蔥,笑起來像太陽升朝霞,哀愁時如芙蕖染綠波。
這樣的絕代風華,也在容顏衰老后被毫不留情的拋棄,而自己…
“陛下!”劉放壯著膽子踱步到曹叡身邊,
作為曹叡最親近的大臣,他哪里不知道曹叡心中所念。
曹叡當皇帝之前的日子實在是過得頗為壓抑,甚至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他好不容易當上了皇帝,又面對四面的強敵圍攻,現在被群臣、被太后連連質疑,雖然皇帝還不至于經典逆反,但心中也確實憋著一股郁氣,想要做些事情,打開局面,證明自己。
他俯下身子,壯著膽子低聲道:
“國事要緊,現在還不是…還不是與太后為難的時候。”
曹叡緩緩地點點頭,勉強抖擻精神,頗為堅定地道:
“汝說的對——洛陽這邊的事情準備好了嗎?”
劉放點點頭,滿臉愁容地道:
“倒是準備地七七八八,只是…這貢品畢竟不足,陛下,我們為何不等到明年出兵?”
現在已經是秋日了,動員大軍、調集人馬,這一堆事情忙完估計要明年正月,
到時候天寒地凍,再去攻打漢中…
行不行啊。
曹叡眼中閃過一絲兇光,寒聲道:
“到了明年,只怕朝中的大漢純臣早就把消息泄露出去,
若是蜀賊有了準備,劉禪從交州返回,再遣大軍進駐漢中,那可是千難萬難。”
“此事朕決心已下,就是要趁著劉禪不在,攻下漢中,取趙云老賊性命。”
知道雙季稻存在的時候,曹叡就已經下定決心決不能繼續拖延。
“蜀賊諸將,以劉禪、關羽為最,張飛、諸葛喬、魏延、馬謖、丁奉次之,句扶再次之,
馬超、趙云、黃忠、鄧銅、丁立等輩匹夫爾,不足為懼。”
“劉禪丁奉現在交州、關張正在荊州,馬謖、魏延、諸葛喬等輩正在隴右。
現在漢中只有趙云一介匹夫,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就算劉禪近日返回,想從他處再調重兵赴漢中,也需要不少時日準備,以曹子丹之勇,定能一股攻破險要。”
劉放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他終于感覺到己方原來還有這個優勢。
趙云也是魏軍的老熟人了。
多年戰斗,所有人都知道趙云勇冠三軍,魏軍敢說能單挑打贏趙云的還真沒幾個。
可要說帶兵打仗,趙云還真沒什么統帥大軍的經驗。
劉備剛登基的時候,選擇鎮守漢中的也是鎮北將軍魏延,而不是趙云。
“嘶,好像,好像還真是個機會啊。”
現在出兵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且曹叡在前不久剛剛得到了一大批來自西域的貢品,
有了這些東西,他更有信心跟漢軍掰掰腕子,此時出兵,正是恰到好處。
劉放一直在負責前期的準備工作,他也知道曹叡的秘密武器,
同時,他感覺到這秘密武器有點問題。
可他的身份有點尷尬,現在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跟曹叡好好在這個問題上掰扯掰扯——
劉放的身份真的是很特殊,他既是曹叡的鐵桿親信,又是漢室宗親,還是涿郡人…
(所以從這點也能推斷劉備漢室宗親的身份是絕對沒有半點問題的)
涿郡人。
跟對面某個賣草鞋的和某個殺豬的是同鄉。
劉放雖然自認對大魏忠心耿耿,曹叡也對他非常信任,但這畢竟是涉及到大魏命運的大事,盡管自己覺得還是有點不妥,他還是不敢說。
因為他雖然覺得這大量的貢品有問題,但他還是不敢多說。
見曹叡決心已定,他也只能肅然道:
“陛下放心,有臣調度后方,大將軍此戰必然萬無一失。”
說到這,劉放又眉頭緊鎖,低聲道:
“陛下真的要用吳質為將?”
曹叡咬牙道:
“常雕推三阻四,毫無進取之心,
我大魏沒有他,一樣能開疆拓土,讓子丹和季重用心吧!”
劉放謙恭地道了聲唯,緩緩從宮中退出來,剛走到宮門口,他就被人一把扯住。
“怎么樣?”那人焦急地問。
劉放搖搖頭:
“天子認為此戰大有勝算,已經命令大將軍進軍了。”
那人急的額上汗珠滾滾,卻終究只是仰天長嘆一聲:
“劉禪精謀善略,怎會放漢中門戶大開,此必是蜀賊詭計,
陛下一意孤行,這…”
“慎言,”劉放嘆道,“你我都是漢室宗親,豈能妄議此事,仔細了性命啊。”
那人張了張嘴,也只能頹廢地低頭:
“哎,若是劉玄德打回來了,也不知道怎么處置我等宗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