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一路后退,還沒退回長安,他就已經將漢中之戰的戰況原原本本寫下,叫人騎快馬送去洛陽,同時又給陳群寫信,讓陳群動員群臣,隨時做好遷都的準備。
沒錯,司馬懿個人認為已經長安已經守不住了。
不止長安守不住,司馬懿個人認為防守洛陽也已經非常困難。
劉禪大軍如果攻破了長安,十有八九會立刻揮師東進,大魏唯一的出路就是立刻向北,遷都鄴城,憑借黃河再跟劉備對峙。
甚至,司馬懿提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就看曹叡愿不愿意聽從自己的建議了。
雖然覺得長安已經守不住,但這么大片土地肯定也不能隨便放棄,
司馬懿還是決定先在長安防守一下再說,可他匆匆趕回長安,讓人去尋吳質、王朗、傅干來開會,可大家卻一致表示,根本沒有看到吳質。
“那天吳將軍出征之后就沒有回到城里啊…
王司徒和傅府君也沒有回來,他們不是去打雍縣了嗎?”
司馬懿腦袋里立刻嗡的一聲響,差點直接昏死過去,
他定定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并不是特別緊張:
“雍縣蜀軍是誰領軍?”
“回將軍,蜀將諸葛喬統帥句扶、王平、馬謖、姜維,共督帥步騎兩萬。”
司馬懿的眼皮猛烈的跳動了幾下,他正猶豫沉思,突然又聽聞有緊急軍報送來。
不要再出事了不要再出事了。
司馬懿在心中默默祈禱,
可看到書信上的內容,一直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的司馬懿還是忍不住雙手不住地抖動起來。
“長安不要了。”
“將軍?”
“守不住了,號令全軍,抓緊撤回中原…現在,還來得及!”
幾乎是與此同時,曹叡也收到了同樣的軍報,
他一拳重重打在地上,又猛地踢翻了面前的宮燈,嚇得一眾宮人紛紛躲避,而拜在曹叡面前的司空陳群也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喘。
“混賬夏侯楙,混賬秦朗!
罔顧君恩,罔顧君恩,朕給了他們這么多兵馬,居然…居然連丁奉都打不過,居然連丁奉都打不過!
該死,他們都該死!”
曹叡也沒指望夏侯楙和秦朗能頂住劉備的進攻,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這些親戚能打出風格打出士氣,盡可能給劉備軍造成一定的損傷,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布置洛陽的城防,靠著洛陽堅城跟劉備一決雌雄。
夏侯楙之前自信滿滿,聲稱丁奉已經被殺,剩下逃進伏牛山的也不過是一群殘部亂民,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脅,全殲他們只是時間問題。
就在這段時間內,伏牛山周圍又有好多自稱丁奉的人冒出來找死,也被英勇的秦朗將軍一一討滅,要不是秦朗手下督帥的鄧艾實在沒用,搞不好已經能把山上的亂匪一口氣全部消滅了。
曹叡一開始還不信,后來見報捷的消息不斷送進洛陽,漢軍也確實連戰連敗,他心中終究是生出了一股僥幸的念頭,心道夏侯楙就算對付不了劉關張,憑借優勢兵力欺負一下丁奉還是問題不大。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今天緊急軍報送來,說關中四關之一的武關居然遭到了漢軍猛烈的攻擊,而一個身材高大強壯卻長相儒雅的將軍親自來到關前,亮出大漢前將軍的節鉞,喝令武關守軍投降。
是的,丁奉非但沒死,而且比之前更加強大。
他的部曲已經從過江前的三千飛速膨脹到三十萬,單從數量上來說,他這支漢軍已經是天下最強大的勢力。
“這丁奉進攻南陽的手段居然如此狠毒…
給饑民發糧食,朕,朕真是萬萬沒想到!”
曹叡背著手,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快步走來走去。
他身邊的孫資忍不住嘆道:
“這是南陽百姓真是罔顧國恩,大魏哪里對不起他們,現在居然跟隨丁匪為亂,真是…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南陽已經是曹魏統治的重要產糧基地,這里動搖直接影響了魏軍的整體布置,之前夏侯楙的事情陳群久有耳聞,他甚至還趁著丁奉大舉招兵買馬派人偷偷潛入打探消息。
只是最近一直都是壞消息,難得夏侯楙如此自信,陳群也不想打天子的臉,誰想到丁奉現在越剿越壯大。
他們之前還不敢攻打城池,現在也不知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進攻武關了。
“司空以為,該如何剿滅此賊?”
消滅丁奉的做好機會已經失去,丁奉已經坐大,想要徹底殲滅,非得出動洛陽中軍,并且派遣猛將徐徐征討。
可偌大的曹魏現在缺兵缺將又缺少時間,
劉備北伐勢頭非常猛烈,如果這時候將洛陽中軍調走,都不用劉備來,城里的大漢純臣只怕都要聯合在一起鬧事迎接王師——
畢竟楊彪現在還沒死呢。
陳群久久不語,額頭上已經沁出汗珠,他實在是想不出什么高招,甚至還祈禱丁奉能攻破武關——
夏侯楙這些人肯定不是丁奉的對手,只有司馬仲達的關中兵才能應付了。
曹叡看著陳群默默無語的模樣,也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終究是朕小看了丁奉。
劉備隨便派遣一將,都有如此本事,
老天這是要亡我大魏啊。”
如果北伐的是關羽張飛,魏軍說什么也得集結主力先把這個突出部給滅了,
但丁奉在擊敗東吳之后長期在五溪種紅薯,在街亭作戰中的表現也被句扶壓過,魏軍并不認為他有能毀滅一國的威脅。
他之前在與東吳的作戰中也只會裹挾亂民四處流竄,終究是沒什么太大的戰斗力,仗著吳軍的主力不在家而已。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這次北上的丁奉進化了。
丁奉之前跟東吳作戰時最大的問題就是全軍數萬人除了自己之外挑不出一個有指揮才能的人,人一多了雖然壯觀,可男女老少都有,根本指揮不過來。
可這次不一樣,他手下有石苞和諸葛恪兩人竭力支持,這三人在進攻南鄉之后的合作越發默契,已經變成了可以互相信任,專斯一方的強大組合,讓南陽的魏軍明明占有一定的優勢,卻頻頻沒法發揮任何應有的戰力。
石苞的軍事能力不遜于丁奉,可他甘愿負責幫丁奉做整軍和思想工作,并頻頻以丁奉的旗號在主力部隊之外的范圍出現,讓負責圍剿的秦朗鄧艾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丁奉的主力。
石苞寒門出身,也特別擅長利用這個身份制造影響。
他專門用糧食招攬那些屯田兵,并特別召集那些投奔來的寒門子弟,以自己的例子告訴他們,在魏國是絕對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只有大漢光復,他們才能有機會擺脫屯田種地的身份,有出頭之日。
那些屯田兵本來只想跟著丁奉等人混口飯吃,被石苞這么一忽悠,突然開始對生活有了一點希望。
雖然大多數人還是秉持絕對不聽的的態度,可畢竟人口基數太大,總有那么血仍未冷的愣頭青被石苞一頓忽悠,居然鐵了心加入漢軍的隊伍,開始認真幫漢軍出謀劃策,并堅持作戰,這才讓丁奉的軍隊在圍剿中越來越強,一開始遇上秦朗的部隊就會立刻一哄而散好,后來開始在丁奉和石苞的指揮下堅持還擊,
再往后,他們甚至已經開始逐漸縮小了和魏軍的差距,甚至能用簡單的軍事技巧跟敵人合戰,盡可能取得勝利。
諸葛恪在長時間的作戰中也逐漸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他專心給丁奉出謀劃策,尋找合適的進退路線,這才讓丁奉得意來去如風,并很好的找到魏軍的存糧地點,靠著散發糧食得到了大量的民心。
更重要的是,諸葛恪不止給丁奉帶來了戰術上的多變,還帶來了戰略上的重大進步。
以前丁奉橫行巴丘長沙的時候打法十分粗放,顧前不顧后,遭到了當地許多地主的堅決抵抗,打到后期孫權甚至希望利用這些人合力爭取將丁奉趕出去。
可出身瑯琊世族的諸葛恪很理解底層地主的心態,他召集眾人開會,表示現在曹魏的主要精華都被幾大世族壟斷,特別是潁川的豪族更是掌握天下之最。
這次大漢北伐,就是為了打破這一局面,重新分配天下的精華,讓南陽眾人重新抬起頭來。
雖然南陽早早就被曹操占據,但從地理劃分上他們還屬于荊州的范圍,有好多南陽人都在劉備麾下混的非常滋潤,憑啥就讓潁川那些人憑幾本不知道從哪來的家傳書隨便做做注解就占據一方。
你們服嗎?
反正諸葛恪覺得不應該服。
雖然三言兩語也不能說服這些人真的給丁奉賣命,但起碼他們對丁奉的阻撓是真的減少了太多。
丁奉在被秦朗和鄧艾追擊的時候,甚至還有一些小的地主豪門主動出來帶路,幫助丁奉躲避追擊,這才讓丁奉來去自如,倒是秦朗這一路拼命跟丁奉一起比著收集糧食,順手得罪了不少人,導致他反倒成了被到處圍攻的對象,陷入了極大的不利局面。
局面現在都成了這樣了,再讓陳群拿主意,他實在是沒什么高招。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曹叡終于意識到了之前的巨大失誤。
“朕之前不該貶斥常雕,若非如此…”
如果之前不是讓常雕去當衛尉,而是讓他繼續擔任征南大將軍,以當時魏軍極高的士氣,一定不會讓丁奉猖狂成現在這副模樣。
一步錯,步步錯,
現在曹叡已經變成了一個手中只有一點點籌碼的賭徒,他也只能期盼著關中的作戰能拖住,而自己集結的最后主力洛陽中軍能阻擋住劉備的進攻。
起碼要把劉備堵在豫州的范圍之外。
可老天似乎偏偏不愿滿足曹叡小小的愿望。
就在他和陳群毫無頭緒的時候,又有一封緊急軍報傳到了宮中。
“陛下,孫權背信棄義,遣駱統為將,出兵攻打壽春,別遣朱然為將,攻打廣陵,我軍…我軍阻擋不住,已經快守不住壽春了!”
孫權果然下手了…
之前孫權搶占合肥的時候,滿朝諸公都表示一定要痛懲孫權,奪回合肥。
但曹叡不想兩路作戰,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反而繼續以孫權為大魏吳王,替大魏征戰一方。
現在,孫權果然趁著劉備北伐前來背刺,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而且,對于這種情況,曹魏重臣也有過一定的謀劃,現在也太離譜。
曹叡舒了一口氣,嘆道:
“國事艱難啊。”
他剛想聊點別的展現一下自己的從容鎮定,又有宮人急匆匆地奔來,看他的臉色,顯然又有了非常不妙,而且特別緊急的軍情。
“說吧,”曹叡喃喃地道,“又有什么壞事,
趁著今天把所有的壞事都說完,朕實在是受不了了。”
那宮人將軍報遞給一邊的孫觀看了一眼,便嚇得直接將軍報扔在了地上。
“慌什么!”曹叡皺眉道,“劉備又沒有打到洛陽,有何懼哉!”
他給陳群遞了個眼色,示意陳群去拿地上的軍報。
陳群不情愿地伸出手去,拿去軍報皺著眉頭看了一眼,
他像觸電一般渾身一哆嗦,可隨即又平復下來。
曹叡略帶幾分僥幸地詢問道:
“到底是發生什么事了?”
陳群緩緩放下軍報,平靜地道:
“陛下,大將軍大敗興勢山,以身殉國,我軍十萬全軍覆沒,張郃、王雙、費曜亦死,蜀太子劉禪親自率軍北伐,可能要打進關中了!”
曹叡先是一愣,隨即慌張且迅捷地走向陳群,不顧儀態,直接一把奪下陳群手上的軍報。
他看著上面司馬懿親筆寫就的興勢之戰情況,突然感覺心中一股難言的煩悶,順手將信揉成一團,高高舉過頭頂。
可最終,他又將軍報緩緩展開,緩緩放在桌案上鋪好。
“吳質誤我!”
想起出征前常雕和吳質的激烈爭吵,曹叡心中追悔莫及,他仰天長嘆一聲,苦笑道:
“朕怕是要成為迫害忠良的一代昏君,永載史冊了。
常將軍…是朕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