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不清對面船上吳軍將領的面孔,但對劉備來說,這并沒有任何影響。
不管來的是誰,今天,一定要讓他們好好領教一下大漢雄師的威力,一定要給他們留下畢生難忘的印象,讓這些率眾反叛,在關鍵時刻阻撓大漢復興的人付出代價。
“丞相,”劉備的聲音鏗鏘如鋼,“叫兒郎們給我披甲!”
在劉備身邊,頭戴進賢冠,輕搖羽扇的諸葛亮能清楚感覺到劉備心中的怒火。
這位大漢天子在得到關羽、石苞報訊后立刻暴跳如雷,不顧群臣的阻擾,這次一定要親征孫權。
不只是親征。
劉備用了一天的時間說服群臣,他這次下定決心,要把孫權視為跟曹丕一樣的對手,如果有機會,江東叛臣將成為大漢第一個消滅的對象!
也難怪劉備如此憤怒。
大漢之前跟曹魏作戰的形勢一片大好。
劉禪關羽都已經節節勝利,不斷消耗魏軍的有生力量,只要在隴右安心發展幾年,大漢就有力量跟曹魏狠狠掰掰腕子。
說不定自己有生之年就能看到大漢歸一,自己也能重新回到故土。
可又是這個孫權…
幾年前孫權在呂蒙的策動下精銳盡出,對荊州發動了一次總攻。
要不是阿斗精謀善略,手下的士卒作戰勇敢,只怕大漢的基業就要毀于一旦。
戰斗結束后,劉備早就按奈不住想要發兵征討孫權,可孫權已經跟阿斗定下城下之盟,自己師出無名,而且當時曹魏依然是天下最強大的勢力,劉備也只能暫時忍耐。
可沒想到,阿斗剛剛拿下隴右,孫權居然故態復萌,又要對大漢發動突襲。
這種賊子如不嚴懲,豈能讓天下人心服。
劉禪在朝會上拋出征討孫權的提議,他本以為會有不少人提出反對意見,
可自丞相諸葛亮以下,眾人居然一致表示贊同,大家都認為孫權過分了,這次不揍他,哪能讓天下人心服?
現在季漢的形勢已經跟歷史上完全不同。
他們現在坐擁大半個荊州,軍資充足,民殷國富,南中大開發,隴右也逐漸平定,涼州的平定也只是時間問題,現在眼看復興大漢只差最后一口氣,你現在又來找死,若是這次還輕輕放過,難保不會有第三次、第四次。
若是到了節骨眼戰斗進行的時候再來一下子,天知道大漢下次還有沒有石苞這樣的忠臣提前報訊。
商議已定,益州的劉備軍主力便開始秘密集結,侍中關興親自持節火速飛奔趕到樊城,要求張飛撤軍。
張飛代替關羽領軍之后不僅沒撈到過大戰,還差點被人刺殺,心里當然是非常不開心,見到二侄子時還請二侄子向劉備轉達一下他的抱怨。
可關興表示,天子給他的結拜兄弟安排了一個好工作,保準讓張飛聽了放下一切的抱怨。
“天子令三將軍董督荊州諸軍事,全權指揮…消滅江東賊!”
劉備這次真是發了宏愿,誰勸都不好使,特別是他聽說孫權居然有趁著關羽病弱發動降兵攻打關羽的計劃時更是怒不可遏。
行啊孫權,
朕這些年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就是想著國事為先。
既然你對偽朝如此忠誠,我就先打掉你這狗賊。
服侍劉備的衛士早有準備,劉備一聲令下,幾人立刻取出明光鐵鎧,幫助劉備穿上。
重鎧加身,劉備明顯感覺到有些吃力,
但很快,他眼中燃起一團興奮的烈火,慢慢直起腰來。
“朕還使得嗎?”劉備輕聲問身邊眾臣,也在緩緩問自己。
征戰半生,劉備一直在馬上奔波,
只有稱帝之后的這段日子,他離開了熟悉的戰場,在成都像一個承平天子一樣祭祀,按照禮法不急不慢地梳理朝政,讓天下人逐漸習慣大漢天子還在、大漢還在的印象。
可這絕不是劉備喜愛的節奏。
他這個天子出身宗親,卻起于微末草莽,當年立下匡扶漢室的大志,現在天下未平,叛臣為亂,他怎能安穩坐在后方,讓自己的兒子和結拜兄弟為自己搏殺。
我要親自上陣!
在劉備身邊肅立的黃忠笑的像一個人畜無害的慈祥老頭。
見劉備全身披甲,這個已經七十二歲的老人也披上鐵甲,呵呵笑道:
“陛下之勇,不減當年,此番去,定叫孫權授首。”
另一邊,身披皮甲的法正也冷笑道:
“曹魏小國爾,名將唯權,
陛下親率大軍進擊,必破此賊,漢室可興!”
劉備哈哈大笑。
看著江上緩緩駛來的吳軍大船,劉備只感覺全身熱血沸騰,
六十載人生里,像這樣縱橫豪邁的機會真是屈指可數。
“進擊!討平逆賊!”
劉備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就算是張飛突然率領一大群率軍冒出來,朱然也不會太過驚奇。
可現在來的居然是劉備!居然是敵人的皇帝!
他不可能是從成都跑來就正好遇上了這場戰斗。
這只能說明…
孫權從一開始就掉進了劉備軍的陷阱中!
“卑鄙!卑鄙啊!”
朱然氣的破口大罵,朱桓緊咬牙關,遲疑道:
“要不要率軍突擊,斬殺劉備?!”
“殺劉備?”
如果朱然是張遼這樣的猛將,這會兒應該會選擇跟劉備拼了——
現在劉備如此猖狂,居然當著敵軍的面披甲,看來是蠻勁上來,要帶頭沖鋒。
只要斬了他,漢軍自然不戰自亂。
可朱然沒有張遼的本事…
而且,他是個很冷靜的人。
“打不過了,撤吧!”
“撤?子山和文向還在城里啊!”
朱然猶豫許久,仰天長嘆道:
“劉備軍素來假仁假義,不會亂殺降者,
但愿…但愿他們二人還有重歸江東之日了!”
聽說城外的貨船上居然藏著劉備軍的主力,甚至還藏著劉備自己時,步騭和徐盛如遭雷殛,幾乎當場就暈了過去。
怪不得…
怪不得石苞這個狗賊敢如此大膽撤掉江防,還把外城打開。
原來他早就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
他是想把吳軍全都騙進城中,然后一口氣吃掉!
“子山,別管我,快跑啊!”
徐盛在合肥城下面對張遼八百人的突擊時嚇得手無足措,這是他生平最大的恥辱。
如此大敵當前,他索性下定決心,這次不跑了。
話音未落,又有士卒嚎哭著來報,說城北的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漢軍的大旗,
張飛的主力走陸路來了!
“走不得了!”步騭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著站在城頭耀武揚威的石苞,步騭緊咬牙關,意興闌珊地道:
“回去…又能如何?
江東…終究不是我們的故土啊!”
孫權以周瑜之女為誘餌勾引石苞上鉤之事重創了這些江北人一直堅守的信念。
此番大敗,孫權將徹底失去爭天下的資格,他們就算能逃回去,也將終老江東,日后說起時,也只是東吳的叛臣。
與其回去受那些江東人的白眼,還不如…
拼死一搏!
“我要登城!”步騭沙啞著道。
徐盛眼含熱淚,用力點點頭,他生扛起一架木梯,高聲道:
“子山,我為你開路!”
步騭披散頭發,放聲大喝道:
“交州男兒,隨我殺敵!”
步騭手下的部曲大多來自他擔任交州刺史時選拔的交州猛士,這些人出身貧賤,各個悍不畏死。
更重要的是,他們絕大多數人并不太了解劉備和他手下的狗腿到底強大成了什么模樣。
危急關頭,也只有他們還能保持住起碼的鎮定。
見步騭和徐盛都準備親自登城,這些交州人士氣大振,紛紛咆哮著向城頭撲去,高呼殺敵,一往無前。
石苞聽說吳軍只會打順風仗,遇上強敵就會一哄而散,
可很明顯,他們遇上的是吳軍中的精銳。
不好,這可怎么辦?
要是天子打進來是來給我們收尸的,那可大大不妙了啊!
石苞是個優秀的軍事理論家,但這是他第一次上陣,面對蜂擁而至的吳軍,他很快就亂了方寸。
怎么辦,怎么辦,誰來,誰來救救我啊…
石苞的恐懼被步騭看在眼里。
他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候到了。
交州軍全軍出擊,內城城墻上的木梯越來越多,大量的士兵從各個方向攀爬上去,
眼看,城中的守軍就要抵擋不住了。
可也是在這個時刻,城頭突然響起了一個清脆美妙的歌聲。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這聲音宛如來自九天之上的仙樂,讓之前還廝殺吶喊不斷的戰場霎時間一冷。
而且…
這是字正腔圓,帶著古樸和純凈的交州的口音!
“是誰,是誰在歌唱!”
這個清脆的女聲穿透力極強,雖然聲音不大,但熟悉的口音還是讓無數的交州人都下意識的停了下來。
“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聽見了,是家里的聲音!”
交州很幸運,因為荒蠻偏僻,他們僥幸躲過了天下大亂的波及。
跟隨步騭北上,是這些勇敢的漢子第一次離開家鄉的故土去感受真正的戰爭。
這一走,已經是兩年的時間。
少女的歌聲聽得他們熱淚盈眶。
他們也思念家鄉的還沒長大兒女,在村口盼望自己回歸的妻子,思念那個只需要面對猛獸毒蟲,卻不必和人抵死搏殺的平靜土地。
天下大亂。
十五歲從軍,活到八十,才有僥幸回家的機會。
那時候,家里還有人在等待自己嗎?
交州眾軍聽得熱淚盈眶,連那些距離太遠聽不見曲聲的軍士也被這哀傷的氛圍感染,
大家都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著少女清脆的聲音。
城頭,陸郁生一邊唱,一邊兩眼淚花滾滾。
生在交州,長在交州的她對江東陸氏實在沒什么共情,卻著實喜歡那塊樸實自由的土地。
“鄉親們,別打了!”她哽咽道,“大漢天兵吊民伐罪,已經來救你們了!不要跟隨反賊,不要跟隨反賊,這些江東人都是壞人!壞人啊!”
步騭和徐盛從沒有在戰場上見過這種場面,
徐盛手下都是江東人,這會兒也在一臉懵逼地呆立不動,
徐盛氣急敗壞地道:
“看什么看,快,給我上!”
“我看誰敢亂動!”
又是一聲清叱,徐盛抬起頭,這才看見城頭除了嬌小的陸郁生,還站著一個纖瘦高挑,一身紅妝,雙手持劍的俊美女子。
“故大將軍孫權勾結偽朝為亂,牽連甚眾,
爾等都是大好男兒,難道要白白從賊而死,遺臭萬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