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把龐德從睡夢中驚醒。
他嚯地坐起身來,身上冰涼的鐵甲發出一陣嘩啦啦的響聲,讓守在帳門口的衛兵一陣哆嗦,下意識地把頭伸進來。
“將軍,何事?”
龐德深吸一口氣,擺擺手,本想說沒事,可話到嘴邊,可他想了想,還是問道:
“幾更了?”
“回將軍,才二更天!”
“哦,有勞汝等辛苦,我再睡會兒。”
他又重重躺回去,身上的鐵甲硌的他結實的肌肉生疼,
可他卻沒有絲毫起身脫掉甲胄的意思,輕輕閉上眼睛,又進入了半睡半醒的狀態。
他在軍中從不卸甲,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習慣。
涼州到處都是來去如風的騎兵,
在那里作戰久了,所有的名將都會有這樣的習慣,也都會在半睡半醒之中盡可能回復體力。
只是南下以來,龐德的睡眠卻越來越差,
不祥的預感在他心中擴大,讓他經常剛剛入眠便很快驚醒,然后再難睡去。
龐德二十多年前在鐘繇的指揮下跟袁紹、袁譚作戰,還親手斬殺了袁家軍中的名將郭援,威震三軍。
他一直認為,自己并不比斬殺袁紹軍中猛將顏良的關羽差,
只是天意弄人,讓他少了一個跟關羽正面作戰的機會。
侯音叛亂后,他和曹仁一起共同討伐侯音,之后一起囤駐樊城防備關羽。
也是在這時候,他才終于獲得跟這位名滿天下的猛將正面交手的機會。
也第一次領教到,關羽果然名不虛傳。
六十歲的關羽一生都在征戰,除了蓋世武藝,用兵之道也是天下少有。
他在還要防備東吳的情況下憑借三郡之力北伐,一路從江陵推進到漢水沿線,
在野戰中,曹魏的各路名將根本不是關羽的對手,水軍更是被打的抬不起頭,只能越戰越退,
憑借宜城、襄陽、樊城等堅城跟關羽硬耗。
關羽兵少,野戰和水戰雖然厲害,但根本無力攻城,
加上三郡畢竟糧草儲備不足,稍稍消耗,他就只好知難而退。
戰事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悲慘,但曹仁不想容忍這樣的事情在自己身上一次次發生——
樂進和關羽廝殺時,尚能主動發動進攻,
他曹仁自稱魏軍第一名將,居然只能且戰且退憑借堅城耍賴,這是曹仁決不能接受的。
半月之前,關羽再次向北進攻,糧盡后開始撤退,
曹仁抓住機會,命令龐德追擊,跟關羽展開了一場遭遇戰。
龐德本來以為這一戰稍稍打擊一下關羽的軍威就算完成任務,
但亂戰之中,他抬手朝關羽射擊,居然一箭正中關羽前額,當場就把這個雄壯的猛漢從馬上射了下來!
魏軍士氣大振,關羽軍軍心大亂,讓龐德取得了不小的戰果。
關羽受傷不死,按理說關羽軍團應該退回漢水沿線稍稍休息,再做打算。
可讓曹仁萬萬沒想到的是,關羽軍居然直接放棄經營數年的漢水戰線,全軍走陸路后退,退回了江陵。
這讓他判斷,關羽傷勢應該比想象中的還要重。
畢竟是額頭中箭,這個年代的醫療技術這么差勁,一點小傷都有可能要人命,更何況關羽年事已高…
于是,督荊州諸軍事的曹仁果斷下令,魏軍全軍出擊,
呂常、龐德為前部,一個攻打江陵北,一個截斷江陵西,
連之前被關羽打的逃去江夏茍延殘喘的文聘也被曹仁拉回來,嚴令他投入手下全部的部曲,跟關羽決戰!
形勢一片大好,可偏偏是這種形勢,讓龐德心中的不安在一點點的擴大。
關羽天下名將,被自己一箭就放倒,結束了輝煌的一生?
他也勸過曹仁不要心急,但這個以脾氣不好和侵略如火著稱的名將壓根沒把龐德建議放在心上。
他命令全軍急速推進,要趁著關羽的病,要了他的命!
龐德迷迷糊糊睡不著,聽見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他敏捷地跳起來,沉聲道:
“何人?”
來人沒有說話便直接步入龐德帳中,一臉陰沉地道:
“宜都來報,說劉禪率軍一千來救關羽,加上樊友,可能有兩千多人,汝速速準備一下吧!”
來人五短身材,一臉陰鶩,跟龐德說話時鼻孔朝天,好像在使喚自己的奴仆。
他叫常雕,是曹仁的心腹部將。
常雕作戰很是驍勇,深得曹仁信任,
他一直覺得自己才是這次南征的主將,由他來指揮龐德這樣的降將才合道理。
但曹仁還是把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龐德,讓常雕給龐德當副將,
這讓常雕心里非常不爽,屢屢當面頂撞,讓龐德非常無奈。
畢竟,龐德剛剛投降不久,他的兄長還在劉備帳下效力,被懷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默默無語,只能輕輕點頭,道:
“劉禪是誰?”
“劉備的兒子,”常雕冷笑道,“才十二,劉備居然派他來救關羽,看來益州當真無人矣!”
十二歲?
龐德十三歲踏上戰場,那一年,他親眼目睹壯節侯傅燮殉國,
年幼的他在城外哭的稀里嘩啦,沖著傅燮不住的叩首,一直叩到昏迷。
一個十二歲的小兒,上陣能做什么?
見了刀光血影,豈不是要嚇得尿了褲子?
雖然覺得荒謬,可龐德并沒有常雕這個樂觀。
劉備雖然將主力抽調去了漢中作戰,但手下也不至于無人到如此程度。
長期征戰形成的敏銳嗅覺讓他暗叫不好,脫口道:
“常將軍,末將,本將以為,劉備狡猾,派一孺子來戰,必有奸計。
我等不如放其入江陵,再銜尾追擊,方能…”
“放屁!”
常雕雖然名義上是龐德的部將,卻壓根不給龐德半分顏面,
他冷嘲道:
“劉禪小兒區區千余人,能有如何手段?
若是放他進了江陵,江陵賊寇士氣大震,需又不好對付,
汝畏敵如虎,還不如滾回樊城,自去向子孝將軍請罪!”
這分明是指著龐德的鼻子罵了。
龐德的拳頭緩緩捏緊,手指的指節發出一陣讓人膽寒的啪啪作響,可常雕絲毫不懼,反而緩緩把頭伸了過來。
“來,龐將軍,若是不服,往這打!”
看著常雕滿臉嘲弄,龐德胸口一陣翻江倒海,可仍是深吸一口氣,緩緩冷靜下來。
“末將不敢。”
“不敢就好。”常雕口氣稍和,陰陽怪氣地道,“令明啊,汝手上有五千余兵馬,都是鐵骨錚錚的男兒,
若是讓一孺子渡江進了江陵,嘿嘿,只怕要墜了汝的威名。”
“末將有甚威名,”龐德冷冷地道,“喪家之犬,托庇魏王帳下罷了。
常將軍放心,某自率水軍,盯緊江面。
劉禪不來便罷,若是他來了,定叫他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