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知識討論區’各位答主的高談闊論是回味無窮的美酒,會讓玄燭郡的文藝少年中年老年有所觸動,那‘奇葩趣聞’的新聞段子就等于炸雞漢堡,以驚人的速度獲得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和熱議。
斯嘉蒂地區的領主夫人生了一對雙胞胎,但一個長得像斯嘉蒂人,另一個長得像輝耀人,據醫官說出現這樣的情況非常困難,需要兩位父親在五分鐘內同時注入生命精華…
北方草蠻地區的遠方有一個名為長白山的山脈,山脈下方有一個古北人修建的地宮,地宮里面有一道連接生死兩界的青銅古門,晨風區吳家祖先就曾目睹過百萬陰兵的奇景…
十幾年前,炎京里有一位茶檔老板年紀輕輕卻有經天緯地之才,那時候有一位中年人經常來茶檔跟年輕老板談天說地,時常就國家大事讓年輕老板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議,年輕老板沒有客氣,說出的觀點一針見血,然而朝廷的看法居然與年輕老板高度一致,輝耀迎來中興。后來那個中年人終于跟茶檔坦白:“我攤牌了,我是皇帝。”
短短四頁的報紙,記載了情感生活、朝廷秘聞、秘境仙蹤,可謂老少皆宜普度眾生,上至80歲老婆婆下至8歲小孩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奇葩趣聞。
金碧二樓,當大家聊起戰神這個話題后,便一發不可收拾討論起其他趣聞。
有人信誓旦旦說自己見過兩個相貌完全不一樣的雙胞胎,
有人說自己在天際區聽過長白山青銅古門的傳聞,
甚至有人覺得當朝丞相就是那個茶檔老板…
也不是沒人對‘奇葩趣聞’的內容提出質疑,但他們的質疑非常無力,因為奇葩趣聞里都沒有實指——戰神、某斯嘉蒂領主夫人、草蠻地區的長白雪山、年輕老板…誰會有證據證明這些內容是假的?
在互聯網發達的現代社會里,謠言依然可以通行無阻,僅能止于斷網者,在這個大家都沒什么花花腸子的輝耀社會里,人們是天然相信報紙里的新聞——人的天性就是看熱鬧,如果這些新聞是假的,那多沒意思啊。
大媽討論怎么才能生出不一樣的雙胞胎,你以為她們真的想鉆研生物學嗎?少年討論青銅古門怎么怎么樣,你以為他們真的想去冒險嗎?
大家也就圖一樂嘛。
‘奇葩趣聞’這個欄目,可謂精準擊中了一塊空白市場——以往圖一樂這個功能,往往由沙雕新聞和小說來提供。但沙雕新聞哪有那么多,而且辦報紙的多數有點傲氣,都寧愿是有門檻的——你得看得聽,少則十幾萬字,多則數十萬字。得知道前因后果,得追更,才能找到書友一起討論。
這里就凸顯出‘奇葩趣聞’的威力:
接地氣!
但絕對是你想都想不到的魔幻現實生活!
看完就能吃瓜討論,多舒服!
聽著大家熱烈討論,老管家拿起報紙,狀若隨意地問同桌的其他人:“‘勵志故事’的幾個故事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啊,不過是不是有點假?”
“是有點假,但正因為這樣才顯得真實。”白衫青年笑道:“我一開始也覺得‘礦工挖礦挖的又快又勤奮,五年后變成大礦主’太假了,但認真看下去就發現這個礦工成功是理所當然的。”
“他平時不浪費錢,節衣縮食,平時努力看報學習,存了三年錢,瞅準一次過年的機會,果斷購買一大批年貨囤積,賺了第一桶金,然后生意越做越大變成大礦主。”
“雖然處處巧合,但沒有那么多巧合,一個礦工又怎么可能變成礦主?而且這位礦工的意志力、執行力和決斷力都是上上之選,哪怕第一次投資失敗,他遲早也會成功的。”
黑袍武者也點點頭:“‘勵志故事’里的主角往往都有非同凡響的品質,他們能成功,既有貴人相助,更有自身努力。”
青衣漢子也說道:“人行,做什么都行;人不行,做什么都不行。”
老管家還想問什么,但荊青蚨微微抬起手,他便閉上嘴。
“來了來了,招牌叉燒包,腐皮卷,琉璃蝦餃!”
伙計推著蒸籠推車過來放下三籠招牌小吃,荊青蚨將比拳頭還大的叉燒包放到碗里,用筷子撕開包子的,露出熱氣騰騰散發誘人香氣的細碎叉燒。
他將叉燒都夾出來,棄之,只吃沾了叉燒醬汁的包。
然后夾一個腐皮卷,只吃腐皮,不吃里面的三鮮。
荊青蚨最后夾起一個蝦餃,放進嘴里咀嚼。他吃的很慢,很用力,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吃下去,再悠悠喝一口茶,呼出一下滿足的茶氣。
“走吧。”
老管家連忙扶起荊青蚨,荊青蚨拄著拐杖走在前面,兩人慢慢離開金碧大酒樓。
白衫青年看了看那三籠都只吃了一個的小吃,搖搖頭:“太浪費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大老爺。”
老管家一直為荊青蚨斟茶倒水,小吃來了,老管家也是一口不吃,這種卑微姿態,同桌三人自然一眼就認出主次。
黑袍武者忽然問道:“你們有沒有看《青年報》最后一版的那篇小說?”
“你是說《未來回響》?”青衣漢子說道:“我覺得這個創意是挺好的,三個現代人死了之后穿越到未來…就是流羽隱音衛正這三個人的死亡理由太奇怪了,為什么他們都是殺了一個人之后忽然就死了?”
“這應該是側面描述他們的性格吧。”白衫青年說道:“借助他們殺人的片段,我們便直觀地知道他們一個是刺客,一個是朝廷干員,一個是心狠手辣的世家少爺…”
黑袍武者說道:“你們有沒有看出點什么?”
“才更新了一章,我們能看出什么?”青衣漢子翻了翻報紙:“將里面介紹未來科技的內容去掉,這一章不就是介紹流羽穿越成正在上課的男高中生嗎…”
“你們有留意課堂老師的講課內容嗎?”
青衣漢子低頭一看:“嗯…你是說‘玄國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這是必修二的重要考點’這句話嗎?”
白衫青年聳聳肩:“畢竟這是一本幻想小說,虛構一個玄國來避諱也很正常。”
“是嗎?”黑袍武者低聲說道:“但你們覺得‘人民民主專政’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人民、民主、專政…”
其他兩人逐漸明白過來,白衫青年臉露出些許驚惶:“不會吧?這作者不會想寫那種東西吧?”
“如果他不想寫,為何要將這句話放在第一章。”黑袍武者哼哼說道:“等著瞧吧。”
“這個名為‘樹人’的作者,他恐怕想寫一個沒有皇帝、沒有世家、沒有貴族、甚至沒有主仆尊卑的…未來。”
“老爺,要回去了嗎?”
走在外城的街道上,荊青蚨拉低帽檐:“回去吧。”
老管家問道:“不去看看二少爺、三少爺、四少爺的工廠嗎?”
“已經沒必要了,派人去看一眼就可以了。”
“看來大少爺讓老爺很開心。”
荊青蚨回頭看了一眼老管家,老管家身體一顫,呆若木雞地停在那里不動。
過了一會,荊青蚨才移開視線繼續行走。老管家松了口氣,發現自己背部已經浸透了冷汗。
“福德,你跟我多少年了?”
“四十五年。”老管家恭敬說道:“老爺你七歲的時候,福德就已經是你的伴讀書童了。”
“四十五年了,我已經老到連肉都不能吃了,而你也老了。”荊青蚨看著街上生機勃勃充滿朝氣的年輕面孔,眼神里止不住溢出羨慕:“等我死了之后,你就離開荊家找個地方養老吧。”
“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豈會…”
“別說那些哄人的廢話了,若非我年輕時也苦練過內景戰法,現在我肯定就跟那群逆子所期待的那樣,躺在床上等死。”荊青蚨冷哼一聲:“內景戰法沒法讓我延長壽命,卻可以讓我死之前過得好一點。”
“福德,我布下這么大一個局,又是裝病,又是放權,為的就是選出荊家下一代最好的家主。”荊青蚨瞥了一眼老管家:“我相信你不敢將我的真實情況泄露出去——但你心里多半想著提前跟新家主打好關系吧?”
不等老管家回答,荊青蚨就繼續說道:“你就別摻和到里面,你和我都只是上一個時代的殘黨,新家主是不可能繼續用你——我們這些前浪,始終要被那些新時代的后浪所撲滅。”
老管家恭敬說道:“是,老爺。”
荊青蚨點點頭,走了一會他又悠悠說道:“不過,我也可以告訴你——正威,的確讓我很開心。”
“因為他走的是這個世界最偉大、最具力量、最聰明的道——王道!他在收買民心,操控輿論!”
“王者的王道,在于萬民擁戴。商人的王道,在于收買人心。”荊青蚨指了指自己:“像我們這些商人,一開始幾乎走的都是邪道,霸道,極道,用權力和物欲來控制他人,用陰謀和詭計去達成目的。”
“但邪道霸道終究是歪門邪道,可是贏得一時富貴,卻難以贏得傳世偉業。銀血會的五大商會,哪怕他們的起家之路如何血腥,最后幾乎都走了王道。聽家掌握軍火工廠,與和陽軍連成一體,獲得全體軍人的支持;泉家出了個泉淵,現在是東陽區執政官;羅家抱了望海公的大腿,成了貴族們的白手套…”
“只有我們荊家,只有荊家,依然做的依然是不得人心的買賣!”荊青蚨咬牙說道:“我們荊家雖然富,雖然豪,雖然強,但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皆是敵人,所謂盟友也懷著覬覦的眼神!”
“其他四大商會,已經到了大而不能倒的程度,當他們倒下,他背后的勢力就會出盡全力救他們,進而導致的動亂會讓其他所有勢力不敢輕舉妄動!”
“只有我們荊家,上無扶持,下無擁戴!”
“銀血會這次警告,遠遠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如果在我死之前,荊家還沒能走出一條王道…”荊青蚨深呼一口氣,眼神陰翳:“銀血會遲早會對荊家出手。“
老管家難以置信地問道:“但,荊家的內部事務,銀血會也沒法插手吧?只要荊家不出事,銀血會又哪有理由對荊家——”
“理由不是有嗎?”荊青蚨笑道:“四子分家。”
老管家啞住了。
“只要獲得銀血會的支持,那四個逆子肯定會將諾大一個荊家分割開來。握緊的拳頭變成了四根手指,銀血會對付起來就簡單多了,甚至銀血會已經不需要動手了——荊家再無出頭之日,五大商會變成四大商會。”
老管家心念一動:“那就是說大少爺…”
“不。”荊青蚨搖搖頭:“正武、正堂、正風他們也沒有失去資格。特別是正武,他與琴家的婚約相當有利。若是荊琴兩家聯合,銀血會也絕不敢輕易下手。”
老管家有些糊涂了:“但老爺你不是說王道才是最好的出路嗎?”
“那也得他將王道走出來才行。”荊青蚨說道:“如果正風他能堂堂正正挾持大勢,逼得正武、正堂、正風拱手相讓,甚至主動相助,那荊家家主之位自然就是他的。”
“如果他走不出來,死于霸道、極道、邪道之手,那他這些日子所走的王道,也會成為新家主的力量。”
“譬如說,如果他前些天就死在襲擊里,那所謂的王道又有什么意義?”
荊青蚨輕輕一拄拐杖:“他現在只是會用報紙來收買人心操縱輿論罷了…那他也得學會,該怎么利用人心,怎么操控輿論,才能讓自己利益最大化。”
“有云,仁者無敵,又有云,無奸不商。”
老管家笑道:“或許,老爺你應該喊大少爺來膝前聆聽你的教誨?要不,我去偷偷通知大少爺…”
“不。”荊青蚨淡淡道:“我討厭他。”
“啊?”老管家愣了,荊青蚨一直在贊美荊正威,他還以為老爺喜歡上這個大兒子了。
“他從小就不討我喜歡,等他娘死了之后,我就更不想理他了。”荊青蚨說道:“以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討厭這個兒子,但現在,我可能明白了…”
“那是對天敵的恐懼。”
“正威遠比我更加幽暗,更加殘忍,更加奸詐。”荊青蚨眼睛越來越明亮:“他小時候將自己的本質藏在‘乖巧’的人皮下面,而現在,他將自己的本質藏在‘王道’之中。”
“雖然我討厭這個兒子,但我不得不承認…”
“荊正威,可能才是荊家最佳的繼承人。”
“他天生就是一個壞的流膿,卑鄙無恥,每個毛孔都滴著骯臟的血液,偏偏又裝得大義凜然的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