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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為之計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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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為之計深遠  人影遠去的宮道旁,絳紫宮裝袖口動了兩下。

  小宮娥遞過手爐,馮皇后目光灼灼望向趙承衍和趙盈一前一后遠去的方向,抬手接了。

  她唇角弧度是上揚起來的,臉上的表情卻實在算不上是笑。

  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神態,裹在寒風凜冽中,叫人一眼看去,不寒而栗。

  昭仁宮許久不見外客,馮皇后本是稱病離席,此時中宮儀仗出現在昭仁宮外,實在惹人注意。

  自綠蕓送出宮后,馮皇后身邊便提了原先在綠蕓手底下當差的春熙上來,做了鳳仁宮的掌事宮女。

  可是春熙跟著伺候的日子短些,也不是馮皇后陪嫁帶進宮的,更多的時候有心規勸不敢張口,打從以前就是如此。

  馮皇后下了輦,她掖著手跟上去,叫了聲主子,卻又讓馮皇后一眼斜來,沒了后話。

  昭仁宮內一團喜氣,宮門口當值的小宮娥遠遠地瞧見中宮儀仗就已經疾步匆匆往殿內去回話的。

  孫貴人因不肯挪動,對外總稱什么月子沒出,御醫院也說叫她只安心將養,外人是不說什么的,連姜夫人都不到她這里討嫌。

  都曉得她是侍寵生嬌,五月生產,誰家坐月子也沒有一坐大半年的。

  可天子恩寵,她說什么就是什么,一味順著她,誰沒事干跟她挑這種毛病呢?

  然則眼下中宮駕臨,她難道真的拿喬托大不出門相迎嗎?

  是以馮皇后前腳才邁過昭仁宮宮門,迎面就已經遇見迎出來的孫貴人。

  她晉了位分又專寵于御前,內府司什么好的都緊著昭仁宮供應,連她身上一飾一物,馮皇后看在眼中,突然就想起了一個人。

  順勢往上看去,目光落在孫貴人那張精致的臉上,那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宋氏。

  孫氏進宮這么多年,當年昭寧帝剛把她自江南尋來,帶回宮城時,她并不覺得孫氏有多像宋氏,只不過是眉眼間的一點想象,成不了什么氣候的。

  宋氏出身雖也不如她們這些人,但畢竟是養在上京高門里的女孩兒,性子恬靜,人也內斂穩重,絕不是孫氏這樣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孩兒可比的。

  可在宮里養了幾年,周身氣度漸次養出來,她這樣錦衣華服站在自己面前——

  馮皇后呼吸一滯。

  宋氏生下趙盈的第二年,也是除夕宮宴。

  昭寧帝許她以半幅皇后儀仗出行,她那時候就已是這齊宮中僅此于她之下的貴嬪之尊,穿的戴的,跟她這個中宮皇后相比起來,也有過之無不及。

  集英殿上坐滿了宗親,她就那樣堂而皇之的抱著趙盈出現在眾人眼前。

  她產后虛弱,也像孫氏現在這樣,養了大半年的身子,不肯輕易見人。

  但除夕夜時也的確已經養了半年時間,哪里就真那樣弱不禁風了呢?

  昭寧帝卻唯恐她磕著碰著,生怕她懷里的孩子有什么閃失,天子起座,群臣焉敢安坐?

  他就那樣把她這個皇后撇在一旁,快步下了殿,牽著宋氏的手,帶著她上高臺寶座,與她平起平坐。

  今夜的孫氏,像極了她受盡屈辱那晚的宋氏。

  馮皇后以為她早就心如止水,畢竟人走茶涼,宋氏已經死了這么多年了。

  直到今晚她才明白。

  橫在心底的那根刺,隨著時間流逝,只會越扎越深。

  到如今,碰一下都生疼。

  孫貴人見她臉色實在不好看,心下咯噔一聲,轉頭吩咐小宮娥:“去請御醫。”

  馮皇后卻擺手止住:“病了這么久,該吃的藥都吃過,也沒見有什么起色,傳御醫來也是那番說辭,不用去折騰了。”

  她發了話,孫貴人當然不跟她爭,側身把路讓開:“娘娘怎么不在集英殿呢?”

  馮皇后提步朝著正殿方向而去,孫貴人就緩步跟在她身后。

  一直到上了垂帶踏跺時馮皇后才開口道:“集英宮宴太熱鬧,我身上不爽利,經不住這份兒熱鬧。

  本來打算先回宮了,路過你這兒,想來瞧瞧你和兩個孩子。”

  孫貴人眉心一動,眼皮也跟著跳了兩下:“有皇后娘娘惦記著,是他們兩個的福氣。”

  她笑著說,又裝模作樣打發人去抱兩個孩子來。

  馮皇后雖然不曾生養過,卻也知道,這除夕夜兩個孩子不在孫貴人身邊,多半是睡著之后讓乳母抱下去了的。

  孫貴人未必歡迎她,更不喜歡她接觸兩個孩子。

  當了娘的人疑心病重,在宮里生下孩子,防備心只會更重。

  何況孫貴人懷著孩子的時候就先后兩次差點出了事。

  她索性攔了人:“何必折騰孩子,叫他們睡吧。

  這大過年的,我自個兒回了宮里也是無趣,來你這兒說會兒話。

  集英宮宴至晚方散,皇上今日興致高,說不得時辰更久,總不會耽誤了皇上往你宮里來的時辰。”

  孫貴人面上一紅:“娘娘這是玩笑話。”

  這自然不是玩笑話。

  依照定例,除夕夜昭寧帝是要在鳳仁宮陪著馮皇后的,大年初一一大早帝后同往未央宮給宋太后請安,而后再回到鳳仁宮中,一起接受后宮嬪妃的拜禮。

  但這什么定例不定例的,打從宋氏進宮那年開始,就已經不作數了。

  宋氏過身后孫氏先承寵了近兩年時間,后來是劉氏,如今又換做孫氏。

  反正輪來輪去,她的鳳仁宮是有很多年沒在除夕夜時見到過昭寧帝身影了。

  她也不稀罕。

  殿內還是果香怡人的。

  地龍燒的旺,孫貴人從前喜歡在廳堂中焚一團和氣,趙姝也喜歡那個味道,不過有了趙濯和趙嫵兩兄妹后,御醫說孩子太小,養在母體時也有受損,這樣的香氣雖然并不會有什么損害,但能少用盡量還是少用。

  孫貴人對此格外上心,生怕傷著孩子半分。

  打從御醫說了這話后,別說是一團和氣,這昭仁宮里的所有香料都收了起來,也不叫內府司再送香料到昭仁宮來。

  可宮里太素了,昭寧帝就日日讓人送了新鮮瓜果來。

  地龍一燒,殿中熱氣騰騰,那瓜香果香味道就更濃郁,實在好聞的緊。

  起先孫貴人以為如此做法太過靡費,后來見兩個孩子喜歡,便也就不再說什么。

  馮皇后往寶座步去,兩側高腳凳上還放著果盆,她拿眼角余光掃過,噙著淡淡笑意:“鳳仁宮近來清冷的很,這法子果然不錯,等過兩日叫內府司也照著你這兒的例送一份到鳳仁宮去。

  便是沒什么人氣兒,這些瓜啊果啊的,聞著都覺得高興。”

  馮皇后不是小肚雞腸愛計較的人。

  昭寧帝的后宮大多靡費,從前姜孔劉三人宮中哪一處不是流水似的銀子往外出的呢?

  連馮皇后自己宮里也沒好到哪里去。

  所以她從不計較這些。

  孫貴人順著她目光看了一眼那置放瓜果的青瓷盆,須臾收回目光來:“娘娘若覺得好,只管叫他們照著去辦,妾頭先覺得靡費鋪張,不敢受用,皇上說四郎和寧寧還太小,殿中不好焚香,整日過來都覺得妾這昭仁宮太寡淡。

  妾想著皇上既然也不喜歡先前那樣,也就叫內府司日日送新鮮瓜果過來了。”

  她始終都是那副事不關己的語氣,淡淡的,又很平靜,寵辱不驚:“妾自己對這些,實在是有些怕的。

  娘娘您知道,妾出身不好,如今忝居高位已經時常感到不安,這昭仁宮一事一物都這樣名貴,極盡奢華之能事,又只妾一人獨居,每每想來,便更覺惶恐。

  前兩天妾還跟皇上提起,底下的才人美人,倒不如挪到昭仁宮幾個,與妾同住,妾反而還安心一些。”

  “誒。”馮皇后一擺手,“三郎這是到福建辦差去了,不然你身邊養著四個孩子,再挪了底下人到昭仁宮來住,倒顯得擠得慌。

  況且底下那些人年輕,有些毛毛躁躁,慌手慌腳的,再沖撞了你。

  皇上成天要到昭仁宮來陪你,陪孩子,挪了他不喜歡的過來,他見了更要不高興。”

  孫貴人略瞇了下眼,就沒有再接馮皇后的話茬。

  這些年在宮里生活,對各宮總歸是有個數的。

  馮皇后她大多時候看起來很好說話,是個安安靜靜又肯包容的性子。

  但事實上真是這樣嗎?

  她也不過是在這深宮中被磨平了心性,有太多的事她不愿意去計較罷了。

  要真是論起心狠手辣,手段高明,后宮里這些女人,有幾個比得過馮皇后?

  膝下無子卻穩坐中宮之位這么多年,難道就憑著已經漸次淡出朝堂的馮家嗎?

  自進昭仁宮門以來,馮皇后口中反復提起兩個孩子。

  她說要叫人把孩子抱過來見一見,馮皇后又說不必。

  孫貴人抿了抿唇:“娘娘身上不爽利,妾瞧著天色不算早了,不如妾送您回宮,一路上踏著月色,妾再陪您說會子話。”

  馮皇后端坐未動:“孫貴人是要趕人了?”

  她掖著手連忙搖頭:“妾怎么敢。”

  她是大抵猜出了她今日來意,才想要送客的。

  馮皇后眉眼彎彎:“說起來有件有趣的事兒,你要聽一聽嗎?”

  孫貴人眉心再攏,捏緊了手心,悶不做聲。

  “從集英出來的時候,天色其實還不算特別晚,今夜月色也好,我想著在往梅林那處去逛一逛,不成想回來的時候遇見永嘉和燕王在說話。”

  孫貴人指尖兒是養長了些的,掐在手心里的確有些疼。

  她勉強穩著心神,眼底仍寫滿溫柔,又好似對馮皇后所說絲毫不感興趣。

  馮皇后眉心一挑,:“你托付了永嘉什么事情嗎?”

  孫貴人點頭說是:“是托付了殿下幾件小事,就是不知道娘娘問的是哪一件。”

  “自然是和燕王府有關的。”

  孫貴人懸著的那顆心倏爾就落回了肚子里。

  她幾不可聞舒出一口氣,整個人也松懈不少。

  馮皇后遇見了趙盈和燕王是真的,但要說真的聽說了什么,那只怕未必了。

  這事兒趙盈在她面前提起都還算小心,不欲聲張鬧大,唯恐節外生枝,給外人察覺。

  怎么可能在除夕宮宴的時候,站在集英殿外宮道上,堂而皇之和燕王殿下談論此事。

  馮皇后是來試探她的,最好她經不住嚇唬,自投羅網。

  不過馮皇后她是圖什么呢?

  孫貴人一時想不通。

  “說出來娘娘只怕要笑話妾。”

  她先試探著推脫了一句,又很恰當的把話音一頓,果然馮皇后見縫插針似的就把她話頭接了過去:“笑話什么?橫豎殿中沒有外人,我來的時候就跟你說過,今夜尚早,不想回鳳仁宮冷冷清清,所以轉到你這里來說說話。”

  孫貴人頷首說是,再沒那么恭謹的:“燕王殿下學富五車,妾想叫他將來指點四郎課業。

  但是妾居天子內宮,輕易是見不到燕王殿下的,就算燕王殿下進宮來給太后請安,妾也不能貿然上前說話。

  大公主去年在燕王府住過一段日子,三郎又養在妾宮里,多少跟大公主是能說上話的。

  所以妾才請大公主到燕王殿下面前替妾和四郎說幾句好話。”

  她說完這樣一車話,自己就先掩唇笑起來:“孩子還那樣小,尚在襁褓中,什么都不知道呢,妾就考慮起這樣長遠的事情,今兒還叫娘娘您聽見了,說出來可不是要怕您笑話妾。

  也是妾生來就是操心的命。

  頭先生姝姝,她是個女孩兒,只要養的性子和婉,妾就覺得不錯。

  如今得了四郎,妾唯恐將來把他養的不好,那便是辜負了皇上和娘娘對妾的信任,所以這陣子在宮里養身子,才想了這么多。”

  天下學富五車的可不止趙承衍一人。

  況且他那種涼薄性情,指望他指點趙濯課業?

  拿這話誆三歲孩子,三歲的孩子只怕都是不信的。

  馮皇后眼角的笑意漸次凝出冷光來:“這也確實沒什么好笑話的,父母之愛子女,為之計深遠,你為四郎考慮將來這些事,是為娘的一片苦心。

  我是沒這個福氣的,不然說不得比你還要過分些。

  但你要說為四郎今后進學的事情考慮,我倒是有個想法,你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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