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斬盡魔性,負重贖罪
黑色小字中所述前半部分，自然是麻老的出身根腳。
他的本體，乃是前朝時期，為郡府倉廩盛放米糧所用的大麻袋，也算是正統“官方”出身了。
后歷經災情、兵變、匪亂、戰事、王朝更迭，它以一個麻袋的身份顛沛流離。
不僅盛放過米糧，還裝過豬肉，人尸，碎骨，書本，金銀珠寶。
甚至還曾被一名術士用來盛放施術所用的草藥…久而久之，竟然生出一絲靈性。
唐初時，有一行腳僧，看出了它有成精跡象，便將它壓在一間寺廟的佛像金身下，想借眾僧之愿將其點化。
又一日，一名身著黑袍的男子路過寺廟，發現了這只靈性初開，卻渾渾噩噩，不知世間險惡的麻布袋。
當夜，他趁眾僧睡著，潛入寺廟，于佛前施邪咒，隨后大笑著離去。
那夜過后，麻布袋覺醒了靈智，可此時的它卻已不甘成為佛前僧袋。
后來，一名致仕歸隱的官紳，攜家眷，來到佛前許愿。
它暗中呼喚官紳家的小郎君，求他相助，最終被小郎君從佛像下抽出，帶回家中。
小郎君以為是寶物，不僅隨身攜帶，還日夜焚香參拜。
數年后有一日，官紳過壽，宴請四方賓朋。
席間忽有一不知來歷的雜藝伶人說要為官紳助興。
他表演的節目，卻是大肚能容，吃盡四方。
見他吞掉金銀財寶、兵馬劍刃，非但安然無事，還能談笑風生，主賓皆大悅。
他笑言，自己還能吞活人，并且被吞之人完好如初。
眾皆不信，直到他吞下一名奴仆，復又吐出，眾人方信。
之后他繼續表演，先是吞下了官紳的孫兒孫女，接著又吞下了官紳的兒子、兒媳，而后又吞下了那名官紳。
眾賓客終于察覺到不對勁，此時才發現，兵刃箭矢駿馬，早已被那伶人給吞下。
那一日 參加壽宴的賓客總計一百三十七人，全都喪命于麻袋妖怪之口。
被它在大肚之中 煉化成為人身人骨。
直到這時化身伶人的麻老方才走到早已崩潰的小郎君面前，笑著對他說‘你想成仙，灑家便助你斷絕七情六欲無情無義方可成大道。佛前脫身之恩 灑家已報。’
說完，麻老大笑著離去，留下那名絕望的小郎君。
“原來是魔啊。”
周逸目光閃爍。
麻老生平回溯中，那個在佛前施咒將他引上邪道的黑袍男子 正是典型的魔頭做派。
與妖鬼精怪一樣，魔也是這個世界異類之中的一份子。
奪慧命，壞道法，破功德善本者 是故名為魔。
可他們卻更為古怪，且隱蔽。
與天下氣運盛衰息息相關。
亂世生 太平隱。
譬如“麻老”遇到那名黑袍魔頭時，還是在唐初。
彼時天下太平，四海稱臣。
因而那魔頭只敢在夜晚避開眾僧，潛入寺廟，暗中施咒使壞。
“所以說，麻老除了本體所具備‘吞噬四方’的妖術外，還身懷魔性。方才能在劍南隱門一路上位，蠱惑人心，并且擅長煉制女尸這樣的邪魔術法。”
周逸心生明悟，繼續往下看去。
黑色小字的后半部分，則是麻老臨終時閃過的，關于侍女香珠的回憶。
當然，這也是在周逸的有意“提醒”之下。
關于香珠的來歷，背景，身世，安排，全都一五一十呈現于小字中。
良久，周逸長長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這位小侍女并非什么見不得人的可怕妖怪。
友誼的小船，暫時還不至于被小僧親手砍沉。”
也不知從何時起，周逸就已隱隱察覺出，這位小侍女也不是個人。
或許妖精與人，在某些行為習性上，還是有著細微的差別。
即便是從小與凡人混居，甚至被施了封印，鎮壓住了天性。
可在周逸這類經常與妖精打交到的和尚看來，還是能夠一目了然。
更何況，香珠最近“睡覺”時間越來越長。
連小仵作都起了疑心，這還得了？
“總不能這樣一直睡下去吧？
連大白天都在睡覺！
再這樣下去，誰來幫小僧掃地，洗衣服，買畢羅？尤其還有洗頭！
小僧這雙手，只適合用來點化妖精啊。”
周逸喃喃，收起了黑色小字。
香珠的身世來歷，確實可稱離奇。
不過說到底，她只是被隱門封印，并且加以利用。
畢竟憑她的靈性，若用來習武，絕對是當世奇才。
也虧得隱門提前封印，這才將十六歲的她，壓制在了氣感武人的階段。
而最近這段日子以來，也不知道怎么，她那封印竟然漸漸松動。
這才使她睡眠時間越來越長，并且有了回歸本體的跡象。
好在麻老的記憶中有加固封印的手段。
所以周逸決定了，接下來的日子里，得好好加固一下。
至少在自己頭發長出來之前，友誼的小船，還是不能翻的為好。
夜風吹拂著地上的麻布袋。
從袋中落出了不少物件。
周逸一眼掃過。
十幾部秘籍，都是人間武學，想來是麻老施恩拉攏手下所用，品級應當不低。
半片驢皮，似乎是麻老的那個毛驢坐騎，驢皮…阿膠！不知道對生發會不會有幫助呢？
一堆草藥，還有丹丸，就是不知道吃了會不會汞中毒？
以及…一只破損的鈴鐺。
鈴鐺中鬼氣已散，內壁似刻著古樸的銘文以及亂七八糟的符印，此時光澤暗淡，周逸也懶得仔細查看。
他將這些東西，一股腦塞回麻布口袋。
布袋依舊扁塌塌的，絲毫看不出里面裝有東西。
“這麻老死后，本體倒是依舊靈性十足。
看來我那一劍所斬去的，只是他入魔之后所煉化成的人身人骨…
…阿彌陀佛。”
周逸低喧佛號，以指為筆，隔空寫下一個“度”字。
隨后念念有詞，誦起無名佛經。
布袋上泛起陣陣金光，又似滾滾烈焰。
它在火光中焚燒，飄曳，發出陣陣啜泣。
那啜泣之聲，卻并非來自麻老，而是數以百計的男女老少。
他們皆是這上百年來，不幸遭遇麻老迫害，被其吞噬的無辜之人。
有最初那名官紳壽宴上的主家賓朋，也有后來察覺出麻老不對勁的隱門武人。
他們被麻老吞噬煉化后，冤魂卻被魔性所縛，年復一年，不得而出。
直到今晚，方才被周逸所度，魂歸陰間。
它們剛一鉆出，便忿然踩踏起地上的麻布口袋。
拍打，咒罵，吐口水，宣泄著悲屈與怨憤。
周逸也不阻止，在一旁專注地誦念著佛經。
漸漸的，一道道怨氣化作黑煙，從亡魂們的頭頂升騰而起，飄向遠處。
它們雖然還在哭泣，可內心卻都漸漸平靜下來。
紛紛拜向周逸，感謝相救之恩，并且祈求度化。
“阿彌陀佛。”
周逸施以佛禮。
“諸位若急欲轉世，自可前往輪回。要是不愿，便在廣元郡內安頓下來。若有有朝一日，輪回顯，六道現，自會有陰司大王為諸位冤魂安排好的去處。”
眾冤魂低語商量起來。
它們也知如今冥輪不顯，秩序混亂，投胎何處全憑運氣，遂紛紛表示愿意留在陰間。
自有虛耗鬼卒上前，將它們牽引安頓。
普通凡人的亡魂，參照冥律，留在陰間諸縣，可為良鬼。
而那些身前曾為武人，魂氣強盛，又有志向抱負者，則可成為鬼卒。
這一切，自有耗頭和陳老夫人安排。
周逸毫不干預，也懶得去管。
他輕輕一招手，抄起地上的布袋，低頭凝視。
“百多年前，若無那過路的魔頭，你許會成為佛前僧袋。
百年之后，小僧已為你斬盡魔性，回歸本真。
從此，你便跟隨小僧，替世人負重贖罪吧。”
布袋無風搖曳，隨著周逸拎起，散發出一圈淺淺的金光。
布袋中，那半張驢皮和破損的魂鈴，也微微發著光。
‘誅麻妖，滅魔性，收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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