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事還是要慎重一些為好。”
荀攸雖然不是法家出身,但他對法家也是有一些研究的,也認可法家不少東西。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這是荀攸的學習之道。
而法家講究法、術和勢,其中尤其以勢最為玄妙。
普天下的臣民,智力高絕,武藝過人者不可勝數,而皇帝在這兩方面一般來說都不是最頂尖的,但是這些武力和和智商接近滿分的奇才卻甘心情愿的為皇帝所驅馳任用,愿殺愿剮。
這是為什么呢?
都是因為勢在皇帝這邊。
就像韓非子說的:堯位匹夫不能治三人,桀為天子能亂天下,吾以此知勢位之足恃,而賢智之不足慕也。
所謂賢才和智者,如果沒有勢的加持,其實并不能做成什么大事。
這個勢,其實就是人們心目中的共同信念。
皇帝號稱代天牧守,威加四海,但是說到底也只是肉體凡胎,他的權力來自于文武百宮和天下萬民的認同。
如果所有人都不認這個皇帝,他自己再有能力也惘然。
如果所有人都認這個皇帝,他一句話就能送其他人去斷頭臺。
勢的建立很難,往往需要刀山血海里面走幾趟,而一旦建成穩固之后,又會有強大的慣性。
漢高祖征戰數年,又討平了異姓諸侯王,經歷了文帝、景帝、武帝和昭帝之后,劉家做天子一百多年,天下對于皇帝的共同信念處在一個非常高的位置,也就是皇帝的「勢」很強。
荀攸讀過史書,也知曉現在劉協的處境。
權臣猖獗,皇帝年幼。
董卓與如今的陛下,便可以比之為霍光與宣帝。
但又有不同。
霍光第一次廢立昌邑王劉賀的時候,雖然削弱了一些漢帝的勢,但是自己也消耗了很多的政治資源,如果按照權臣篡位的路子走,這個時候霍光應該要帶著自己的家族立下不世之功一-比如徹底消滅匈奴等等來夸服海內,同時牢固軍權。
但是霍光顯然并沒有這么做。
而后來霍光去世,皇帝勢漲,霍家勢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宣帝雄才大略,而霍家的兒子不怎么成器,霍光的威望并不能傳遞給自己的子孫,光有官職有什么用?
領尚書事又如何?
漢宣帝一句:「不關尚書」,直接就架空了霍家處理政務的權力。
歷史上面,很多皇帝和權臣斗爭失敗,都是敗在沒有認清楚大勢,急于求成的‘不隱忍’上面。
皇帝的勢是這個位子所帶來的,天下認可的是這個位子和血脈。
而權臣的勢是自己的能力所帶來的。
位子一直有,能力有時窮。
一直熬著,耐心的抓住權臣老死和犯錯等根基動搖的機會才下手奪權的皇帝,基本上后來都成功了,宣帝便是這樣的例子。
而如今的陛下呢?
本來就是董卓所立,合法性就少了一層。
況且陛下年紀還輕,才九歲,有多少人敢跟著你一個九歲的孩童,將身家性命全部托付出去?
“陛下雖然急欲將呂煜救出來,但這種方法,會將陛下置于不利的境地之中。”
當然,荀攸還有一句話沒有加上去。
你直接寫,肯定董卓也會當這詔書不存在。
或者說...
這詔書壓根就送不出皇宮。
即便是劉協寫了,其實也跟沒寫一般。
“那...要我去見董卓?”
“見過面了,再下詔書。”
“可。”
對于荀攸,他自然是比太傅袁隗更加滿意的。
太傅袁隗只是將他當做小孩看待。
而不是一個皇帝。
平時相處的時候,自居帝師。
態度可想而知。
而荀攸...卻是不在乎他年紀尚輕,將他當做皇帝來看。
“朕便按你說得來做。”
..........
另外一邊,呂煜顯得有些無聊。
地牢無光,尤其是他所在的地牢是最深處。
只有過道的燈火閃爍著昏暗的光芒。
荀攸...應當是能夠說服劉協的。
作為歷史愛好者,對于劉協,呂煜自然是知之甚深的。
劉協...守成之君,卻不是雄主之才。
漢室如今還是有天下人望,但是比之宣帝時期,早已經是大有不如了。
黃巾之亂,羌氐異族之亂,一點點的榨干這個帝國的底蘊,大勢。
后面,就更加不如了。
劉協先是被董卓操縱,后來又遷都來遷都去,被西涼兵操縱,好容易脫身又被一路追殺,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被曹操接到,才算過上穩定的好日子。
漢家的「勢」就是這么一點點的在天下諸侯心目中瓦解。
相比而言,在董卓進京打亂了統治秩序之前,不管皇甫高、董卓或者盧植統帥多少軍馬,漢靈帝一片紙,說召回就召回,說檻送就檻送京師,這對比不可謂不強烈。
事實上,大部分人都不是絕對的忠臣或者叛臣,曹操、司馬懿早出生幾十年,再怎么有文韜武略,頂天了也就是乖乖的當個大司馬大將軍之流,博一個青史留名,而封公稱王是想都不會想的。
時也、勢也,漢家不內亂,威勢不墜,諸侯就不會也不敢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可以說,西涼兵入京殺王允的那一刻,漢獻帝包括漢朝的命運大半就已經注定了。
而漢朝最后的機會,就是官渡之戰。
如果在官渡之戰中,曹操突襲烏巢,成功的燒了糧草,但是自己也被冷箭所傷,當場陣亡。
這個時候曹家的諸子尚且年少,無法擔當大梁,正是群龍無首的時刻。
如果此時漢獻帝突然出現,親臨烏巢,趁著曹操的親信還沒有反應過來,迅速掌握人事權,消化曹操的勢力為自己的勢力,同時成功的防守住袁紹的最后一搏,漢室還有救。
可惜...沒有如果。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設。
而劉協,并非是能夠逆轉局勢的雄主。
正當呂煜神思遠漂的時候,地牢的大門被緩緩的開了起來。
沒過多久,腳步近了。
燈火之前,是李儒的面孔。
陰惻惻的臉龐,以及不懷好意的眼神。
“呂公明...今日好吃好喝一頓,明天...便上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