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主人,或者說帝國的傀儡,此時便端端的跪坐在案牘之前。
論起賣相來說,漢獻帝劉協的模樣實在是不差。
五官端正,舉止有度,雙目有神,面如冠玉。
帝王家的優良基因,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是漢帝國的主人,但漢帝國的一切事物,他這個主人都沒有權力去管理。
這對劉協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愛卿深夜來見朕,不知所為何事?”
荀攸身穿黃門侍郎袍服,先是對著劉協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再說道:“臣下今日過來,是為了呂公明的事情。”
呂公明?
聽到呂煜的名字,劉協的眼睛微暗,藏在袖口中的拳頭也不自覺的緊握起來了。
當時他已經說要放過呂煜,但是沒有人聽他的話。
董卓不聽,是因為他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太傅不聽,也正因為如此,或許還有一個是因為覺得他年紀太小。
但...
他是天子,他是皇帝。
他便是年紀再小,也是上帝之子。
“呂煜的事情...朕...”
劉協剛要說自己是愛莫能助的,但是話到嘴中,卻是突然頓住了。
他若是說自己愛莫能助,這豈不是損傷了他作為皇帝的威儀?
荀攸是黃門侍郎,但更是潁川士族的人。
若是朕能夠得到潁川士族效死...日后朕的路會好走不少。
想到此處,劉協想了一下,說道:“呂煜的事情,朕自然是想要救,只是如今朝堂之上,即便朕是皇帝,也得先由諸公應允了才得。”
“陛下乃是一國之君,俗話說:天子一怒,流血漂櫓。呂煜即便是有錯,稍加懲戒便也就是了,如今董公卻是要強加私刑...微臣以為,此事切不可取,若此事一出,便開了先河,屆時私刑成風,天下人勢必無事王法而詢私刑。”
我也想救...
但是,怎么救啊!
劉協又不好直接發問。
這問出來了,豈不是說明直接現在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一點主見都沒有?
這如何能得到潁川士族的效死?
他現在雖然是皇帝...看似無比風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傀儡。
潁川士族雖然受過漢室恩惠,但是這些士族的人,與汝南袁氏這一類,應該是相差不多的。
他們都是聰明人。
你要他們效死,就需要給他們一個效死的理由。
你得有這個能力,有這個實力讓他們效死。
對于劉協來說,他皇帝的身份,基本上就是有人來了就納頭來拜的。
但只是拜一拜而已。
就像是去白馬寺拜那些佛像一般。
僅僅是拜一拜。
那些香客求的是心安,他們不會因為佛像要被損毀了就變得非常緊張。
乃至于要用自己的性命前去保護。
現在劉協便覺得自己像是一尊佛像。
只是給人跪拜用的。
然后...
僅此而已。
“援救呂煜的事情,還需要從長計議,朕手底下人手有限,況且若是要以大局為重...”
“陛下...”
荀攸此時倒是沒有猜到劉協心中的想法。
若是他猜到了,恐怕就要百感交集了。
皇帝要你效忠。
你當然是要效忠了。
但是...
現在跟這個皇帝沒前途啊!
嘴里是大義,但心里想的卻是利益。
這就是世家。
對荀攸來說...劉協有所求,他必有所應。
當然也有一個前提...只用他的性命來搏一搏,而不將身后的家族扯進來了。
士族的策略都是一樣的。
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面。
而是放在不同的籃子里面。
這樣就算是你一支跟錯了人,也不至于滿盤皆輸。
像是漢末三國的諸葛家。
三國有三家,他是每一家都是有做投資的。
“呂煜今日敢在寒衣節祭祀大典上站出來,便是因為董卓跋扈,不過數月而已,便想要從三公升任相國,我大漢早廢丞相,便是不想要權臣權勢太重,如今這個相國之位雖然不是丞相,但權力卻是勝過于丞相,今日陛下不想方設法的將呂煜救出來,日后沒有人敢在出來言說了,丁宮他們的血,可不能白流。”
“這...”
毫無疑問,荀攸的話是非常有道理的。
但劉協心中也是在思索。
他在想,救呂煜,是得的多,還是失的多。
在劉協的心中,不存在忠臣與反賊的。
他心中只有兩種人,能夠用的,和要除掉的人。
呂煜很顯然屬于前者。
但是要救下這個能夠用的人,自己要付出的代價會不會太大了。
況且。
他這個皇帝之位都是董卓給他的。
得位,原本就不算是特別正。
若是他惹怒了董卓,會不會他的皇帝之位也丟掉了。
如同他的少帝哥哥一般,也被殺死?
有劉辨的前車之鑒,劉協并不敢與董卓真的魚死網破。
這也是劉協的缺點。
太過于軟弱了。
太過于謹慎了。
正是因為他的軟弱,正是因為他的謹慎,才能夠在前有董卓,王允,李傕,郭汜,后有張濟,曹操的幾乎無解的局面下,亂世自保,禪讓帝位,壽終正寢。
但也正是因為他這種謹慎與軟弱,讓丁宮,讓董承等一大批人都死于非命。
而漢臣對他的希望,也越發渺茫。
“也罷。”
若僅僅是為了呂煜一個人,劉協絕對不會冒這么大的風險的。
在他看來,呂煜確實是人才,但是為了呂煜這個無權無勢的人,去得罪董卓。
很不值得。
但如果加上潁川士族...
這筆買賣就非常合適,非常劃算了。
而且...
劉協自己也憋得太久了。
他是皇帝,他有他的想法。
平常的朝堂之事,朕過問不了也就罷了,朕要留下一個人的性命,這也不行?
那他還是不是皇帝了?
“愛卿放心,朕這便去擬寫詔書,釋放呂煜。”
擬寫詔書?
荀攸愣了一下。
“陛下,這...”
在荀攸的想法來,皇帝應該是去找董卓商議的。
但現在...
陛下好像是要先斬后奏。
但是...
這真的可以嗎?
“莫非朕沒有資格擬寫詔書?”
“臣下惶恐。”
荀攸連忙跪伏下來。
陛下...似乎是想要掌權。
但是...
霍光還沒死,即便是宣帝也需要隱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