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客堂之中,有兩位清瘦老者對而飲之。
主位上的身穿司徒袍服,頭戴司徒冠冕,坐姿端正,便是連頭上的頭發都是梳得一絲不茍。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司徒府的主人司徒王允。
坐在王允對面的老者穿戴隨意,坐姿也只求舒服,不見端莊,人也顯得瘦削。
不過他雖然瘦弱,但卻是精瘦,臉上有一對虎目炯炯有神,握著酒樽的枯手上滿是老繭,一看便是武藝高強之輩。
“將軍今日造訪,不知為何事?”
朱儁將酒樽放下,輕輕搖頭,說道:“近來關東風聲不斷,董卓態度也有了變化,我看不久雒陽將會生變,司徒身居高位,又掌尚書臺,恐怕是首當其沖。”
王允臉上雖然輕皺著眉頭,但笑容還是多一些的。
“我如今深受董卓信任,再是生變又如何?此事你應該是與太傅去說的,而不是找我這個諂媚董卓的亂臣來說。”說道此處,王允順帶自嘲一聲。
“那些太學生當真不知禮數。”
朱儁也知曉王允特意說這幾日太學對他的口誅筆伐。
“不過是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小子而已,汗毛都沒長齊,他們懂什么。”
王允揮了揮寬衣袖,臉上不見惱怒。
“雖然有辱我聲名,但此事未嘗不是好事。”
朱儁一聽,也明白王允這句話的意思。
太學生越是對王允口誅筆伐,董卓便會越信任王允。
那些太學生的一腔熱血,原本是要咒罵王蕓,反而最后是保護了王允。
雖然他們不想這般做,但不知覺之間,已經是被王允利用了。
“司徒心中有數便好,我如今雖然為車騎將軍,又掌城門校尉職務,但董卓已經對我十分忌憚,來見你之前,我也去見了太傅,董卓雖然是袁門故吏,但左將軍與渤海太守皆在外聚兵,恐怕董卓不會放過太傅的,司徒不妨去勸勸太傅。”
“將軍勸不了,我又何嘗勸得了?”
王允輕輕搖頭。
“論起名望,我可是大不如你的。”
朱儁出身寒門,贍養母親,以好義輕財聞名,受鄉里敬重。后被太守徐珪舉為孝廉,任蘭陵令,頗有治績。再升任交州刺史,以家兵五千大破叛軍,平定交州。戰后以功封都亭侯,入朝為諫議大夫。
光和七年,黃巾起義爆發,朱儁以右中郎將、持節平定三郡之地,以功進封西鄉侯,遷鎮賊中郎將。
又率軍討平黃巾,“威聲滿天下”。
中平二年,進拜右車騎將軍,更封錢塘侯。后為河內太守,擊退進逼的張燕,如今更是領了城門校尉一職。
這城門校尉是雒陽守備,與執金吾、北軍中候相互制約,手中握有兵權,可是實權官職。
更不要說車騎將軍,僅此于大將軍以及驍騎將軍,已經算是開府官職了。
“更何況我委身事董,他太傅袁隗恐怕是不愿意見我的。”
朱儁看著手中的酒樽,酒水清冽,倒映著他的臉色,有些沉郁。
董卓雖然是莽夫,但是身邊不乏有能人異士。
毒士賈詡,謀士李儒,論起智謀來說,都是不輸他人的。
實際上,自董卓入雒一來,他的每一步都是經過謀劃的。
廢少帝立獻帝劉協,是為了有定策之功,雖然引發了朝臣不滿,但他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不久后可以進位相國,雖然名不是特別正,言不是特別順,但手握中央禁軍,沒有人敢說他董卓不配做這個相國。
當然...
敢說他不配做的,也只會成為城門口的一具尸體。
然后朝中,世家大族的力量實在是過于巨大,即便是董卓,也得退讓。
原本何進便是在袁氏的支持下謀劃的,結果給了董卓機會,使袁氏喪失了對朝政的絕對控制權。
不過袁氏家族故吏遍布天下,家主袁隗坐鎮京師,是為太傅。
袁紹奔逃河北,袁術貴為左將軍。
內有袁隗,外有袁紹袁術,其間還有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威望,即便董卓手握中央禁軍,也是頭疼得很。
董卓想要依托朝廷控制地方,首要的就是要有強過于地方的軍事力量。
而且這個軍事力量要有絕對優勢。
但自黃巾以來,地方勢力膨脹,即便是董卓手握中央禁軍,也難有絕對的壓制力。
而且...
司隸說起來也不過是一州之地,董卓若是想要維持現在中央禁軍的規模,或者說是增兵,最需要的就是各州郡的賦稅輸入。
武庫兵甲,雒陽糧草遲早有用完的一天。
若得不到地方,亦或是士族的支持,他將會非常被動。
沒錢沒糧,手下即便是有百萬大軍,但誰會給你賣命?
是故董卓也是聽從了身邊謀士的建議,并沒有讓自己的手下親信擔任顯要職位。
任命劉岱為兗州刺史,任命孔伷為豫州刺史,任命韓馥為冀州牧,以張邈為陳留太守,授予袁術左將軍之職.....
給了這么多任命,即便是三公,即便是尚書臺,也完全是讓外人擔任的。
董卓自認為自己已經是做出退讓的姿態了。
他想要士族的支持。
然而...
這些人根本不領董卓的情。
他們根本看不上董卓。
這些人到了地方,直接組成了聯盟,推袁紹為盟主,興兵反抗。
現在聯盟雖然未成,但是風聲卻不停的傳過來。
加之董卓好處給了這么多,你們這些士族依然對我擺著了臭臉。
在不知不覺之中,董卓的態度已經變了很多。
而作為三公之一的司徒,又掌有尚書臺,王允自然也是深深的感受到這種變化的。
“唉!”
朱儁長嘆一聲。
“虧我戎馬半生,事到如今,卻是什么都做不了。”
王允剛要寬慰朱儁,不想這個時候黑衣老管事緩步而來,在王允耳邊耳語一陣。
“呂公明來了?!”
王允眼睛微亮。
“速速將他請過來。”
“諾。”
老管事緩緩后退,朱儁則是愣了一下。
“這呂公明何人?我如何沒有聽過他的名諱?”
朱儁自認為自己知曉的人不比王允的少,怎么現在他沒有聽過這個叫呂公明的。
“淮南呂家,還是東平呂家?”
王允重重搖頭,說道:“皆不是,他出身陳留郡。”
陳留郡?
陳留郡不是呂家的郡望啊!
“他出身寒門,如今才舉孝廉,聲名不顯。”
出身寒門?
朱儁眼睛一亮。
他就是寒門出身的,現在一聽這個呂公明也是寒門出身,頓時就有了親近感。
“既是寒門,如何會為司徒所知?”
王允撫了撫長須。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