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前面就是旋門關了。”
旋門關內,隨從有數十人的車隊緩緩而過,馬車中掀開車簾,露出一張面帶憂色的俊美儒生的臉。
“到成皋了?”
“過了旋門關就是成皋縣城了。”
荀彧輕輕點頭,將車簾放下。
荀彧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大有一種才能不得重用的唏噓,以及對這朝堂局勢無可下手的沮喪頹唐!
我潁川荀氏,世食漢祿,見局勢萎靡,居然只得遠離洛都。
可恥可悲!
荀彧又想到自己的出身,又是嘆了一口氣。
他出身潁川荀氏,乃是荀子之后。
他的祖父荀淑知名當世,號為神君。
荀淑有八子,號稱八龍,他父親排行老二。
荀彧的父親荀緄曾任濟南相,叔父荀爽如今便是在朝中任光祿勛,亦是九卿之一。
論起出身,能比他荀彧厲害的,或許只有四世三公之袁氏、楊氏了。
不過,荀彧身上也算是有個污點的,他父親荀緄忌憚宦官,于是讓荀彧娶中常侍唐衡的女兒為妻。
也算得上是高門清流對宦官的妥協。
當然,荀彧年少時便有才名,南陽名士何颙見到荀彧,大為驚異,稱贊他是“王佐之才”,時人自然不敢譏議荀彧。
至于其中有沒有貓膩,就不得外人所知了。
他今年才舉孝廉,便以自身才名,加上家世的原因,直接便做了守宮令。
守宮令乃是少府職官,掌皇帝用紙筆墨及尚書諸財用、封泥,算是清流中的清貴官職。
而且與皇帝親近,換做其他時候,都是大有裨益的。
但放在眼前,卻是屁用沒有。
如今皇帝劉協尚且年幼,朝中之事皆由董卓經手,而太傅袁隗在董卓的逼迫下,也是步步退讓,不敢抵抗。
如今的洛陽就像是龍潭虎穴一般,他在其中只有白白損傷性命,而做不出什么像樣的事情來。
離去,或許是最好的選擇的。
想到此處,荀彧又嘆了一口氣。
“想我大漢四百年基業,莫不是要折損在董賊手中?”
荀彧恨自己懦弱,恨自己無能。
但恨完了之后,荀彧也知道自己要留有用之身。
在洛陽,無法施展他的抱負。
他也曾勸慰自家族侄荀攸,希望他也能與他一道離洛投奔冀州牧同郡韓馥。
但可惜他的這個侄子心里有其他的想法。
不過他再在洛陽待下去,也是浪費時間了。
所以前幾日荀彧便向司空楊彪請辭,說明緣由。
請辭后順帶去了司徒王府,見了當朝司徒王允,也是得了王允的一個小差事。
算也是順路而為的。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能寫出這般詩賦的人,想來也是滿腔報國熱枕之人。
只是...
求官當真能救得了我大漢?
荀彧心中持有的是懷疑態度。
這官場的腐敗與黑暗,他在不到半年便看的明明白白,透透徹徹了。
他是潁川荀氏出身,朝中有人,尚且志氣不舒,更何況他人?
甚至荀彧在心中已經想好了,說服這個呂公明,帶著他一道去投奔韓馥。
車隊有通行文牒,再加上馬車上打得是潁川荀氏的旗幟,守關將士不敢阻攔,車隊緩緩穿過旋門關,沒過多久,遠處的一座小城便映入眼簾了。
與前面的鞏縣、偃師相比,成皋甚至城墻都要低矮上不少。
不過要說人氣,恐怕這成皋縣城是前兩者完全比不上的。
熱鬧。
此時的成皋縣城太熱鬧了。
便是隔了一座縣城,南門那邊的熱鬧人聲還是可以清晰的聽到。
“走,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
從北門入城,車隊徑直朝著主道,想要橫穿過去,到南門看看熱鬧。
不想走到一半,卻是被人流堵住,荀彧只好下了馬車。
“夫人,暫且等候,為夫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情。”
雖然唐氏為中常侍唐衡之女,但既然娶之為妻,荀彧便沒有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兩人算也是恩愛有加。
唐氏輕輕點頭,只是美目中還有些擔憂之色。
“夫君,外面人多眼雜,多帶些人手過去。”
荀彧將倚在身邊的佩劍系在腰上,輕輕點頭。
“夫人放心,尋常人要想近我身也絕非易事。”
唐氏輕輕點頭。
自家夫君的本事,她還是知道的。
“那也得多加小心。”
“知道了。”
婦人多心憂,再說下去也是如此,荀彧躍下馬車,當即便跟過來了一個隨從書童。
這個書童長得雖然清秀,但手中滿是老繭,腰間佩戴環首刀,想來也是用刀的好手。
從人群中擠過去,荀彧才看到南門外的景象。
人頭。
兩百多顆人頭。
血淋淋的。
這百姓狂熱的模樣,若是荀彧沒有聽到山匪二字,甚至以為這成皋哪家如此大膽,居然敢在縣城門口殺人,一殺還是兩百多人,甚至是將頭顱都砍下來了。
“老丈,這發生了什么事情?”
荀彧只是看到這堆成京觀,震撼力十足的人頭高塔,但對其中的緣由可是不知曉的。
“郎君...貴人不是本地人?”
荀彧腰間佩劍,頭戴小冠,身后還有青衣隨從,一看便是洛陽的哪家少郎君出來游歷了。
“在下潁川人士,之前方從洛陽游歷而歸,這兩百余顆人頭,發生了什么事情?”
那老丈少得長壽,臉上的皺紋像是老樹皮一般,笑起來倒顯得慈祥。
“俺們成皋可是出了個大好人,大能人,十天之內就把窮兇極惡的山匪給除了,貴人是不知道,昨日那牛頭山山匪還屠了整整兩個村寨的百姓,如果沒有呂家孝廉郎,俺們成皋鄉親可是要日日擔憂自家安危的。”
呂家孝廉郎?
荀彧愣了一下,旋即眼中一亮。
“老丈所言之呂家孝廉郎,可是姓呂名煜字公明?其父乃是縣三老呂伯奢?”
那老丈頭點得就與小雞啄米一般。
“就是俺們孝廉郎。”
“原來是他。”
荀彧在司徒王允那接了差事,看了那首石灰吟之后,便覺得這呂公明志向遠大,忠貞報國,之前還以為是書生,不想居然還能殺山匪。
文武兩全,難得,難得....
“那呂公明現在何處?”
那老丈輕輕搖頭,說道:“小老兒也才來不久,興許是在城外,興許在縣衙之中。”
“多謝老丈。”
荀彧對著面前老者拱了拱手,穿過人潮,到了門外張貼告示的墻邊。
“這招賢令...”
荀彧擼著胡須,只是第一眼,他的眼睛便發散出亮光來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只是八個字,卻是簡明有力的說明了大道理!
“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呂公明果然心懷天下。”
荀彧繼續看下去,當他看到‘茍liguo家生死以,*******’的時候,只覺得羞愧難當。
他此番遠離洛陽,未嘗沒有趨利避害的原因在里面。
呂公明!
寫得出石灰吟,再有這‘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茍liguo家生死以,*******’。
我今日必得見到這呂公明!
荀彧左右眺望,最后也不顧那京觀的嚇人景象,走到呂煜一個彪悍軍士面前,問道:“呂公明何在?”
魏延見這衣著頗為得體的士子過來,還以為是來鬧事的,剛準備握著手中青龍偃月刀給他一個教訓,不想居然是來問人的。
“我家大哥現在在縣衙之中,怎么,你有事要找我大哥?”
若非荀彧長得不凡,衣著得體,加上身后還有隨從,魏延可不會如此和氣說話。
“多謝告知。”
得知呂煜現在何處,荀彧頭也不抬,徑直朝著縣衙的方向走去了。
這人文質彬彬,莫非是大哥口中時常說到的賢才?
我方才態度可是惡劣了些?
而且...
縣衙可不是平常人想進就進的。
想著大哥呂煜心心念念的賢才,魏延連忙招手說道:“郎君,縣衙可不是常人能隨意進出的,不如在外面稍作等待,我派人前去通傳?你看可好?”
荀彧轉身,輕輕搖頭。
“多謝壯士好意,縣衙我還是進的的。”
說完腳步又加快了兩分。
他現在恨不得馬上見到呂煜,要是等你通傳,我豈不是要忍受萬蟻噬心的折磨?
而荀彧的話落在魏延耳中,又是另外一個意思了。
他能隨意進出縣衙。
那他不是一般人啊!
也對!
魏延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
若是尋常人,豈有這般衣著,還有隨從?
我愚鈍了。
......
成皋縣衙中,呂煜站立堂中,在他面前,即便是成皋縣令,肥碩的韓雍也只得跪坐在客位上。
此事坐在主位上的,跪坐著的是一個穿著督郵袍服,長得干瘦,臉色稍微陰翳的男人,從服飾就可以看出來了,這家伙就是督郵了。
所謂督郵,便是郡守屬吏。代表太守督察縣鄉,宣達政令兼司法等 雖然俸祿不如縣令,但位輕權重,凡傳達教令,督察屬吏,案驗刑獄,檢核非法等,無所不管。
便是縣令也受其轄制。
像此時的一縣之令韓雍,便是縮在次位,一臉討好笑容,像極了討人歡心的肥碩哈巴狗。
在這督郵身后,還站著一個錦袍青年。
他的眼神看著呂煜,時時有恨意,呂煜心中一估摸,便知曉這家伙怕就是如今河南尹楊懿的小郎君了。
今日過來...
莫不是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