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
就在王寧思索如何應答的時候,屋外卻是響起了琴聲。
琴聲悠悠,清脆薄亮,像徐徐的清風拂過翠綠的竹林。
王寧眼珠一轉,馬上開口說話。
“公明,如今朝堂有變,我王家也是掣肘其中,身不由己,公明可知如今朝堂局勢?”
門外有琴聲...
呂煜瞟了一眼房外,然后再將視線收了回來。
“董公入洛之事,在下也稍有耳聞。”
“何止是董公入洛,少帝被廢,朝堂之上,諸公不知死了多少,便是太尉曹嵩,如今亦是遠逃洛陽,避禍他處。
呂煜聽出了王寧的話外之音。
“子靜有煩惱,但可一說。”
王寧眼珠一轉,問道:“郎君可知我王家生意近況如何?”
呂煜輕輕搖頭。
“不知。”
“唉~”
王寧起身,拿出酒勺,從沸騰的酒壺中舀出酒水,裝滿兩個酒樽。
“請。”
呂煜結果酒樽,輕輕抿了一口。
這酒就比之前喝得黃酒要烈得多了。
只是稍稍抿了一口,胸口便暖洋洋的,這清早上沾染的寒氣也是被驅散一空。
“好酒。”
王寧稍稍喝了一小口,才說道:“郎君應該知曉,我王家主營的就是糧食絲帛買賣,其次是并州販馬,還有青州的鐵器。
早先有太尉曹嵩的關系,河南河北都賣我王家一個面子,因此不管是并州販馬,還是售賣鐵器,都是有利可圖的。
但數月之前,太尉離洛避禍,販馬與鐵器生意,幾乎斷絕,至于糧食絲帛,也處處受到糧官刁難,府尹新上任,便是連我王家主營之糧食絲帛買賣,也有了影響,再如此下去,恐怕我王家上下數百口人便要揭不開鍋了。”
“公明乃是孝廉郎,定然有本事救我王家的。”
在這個時代能舉為孝廉的,都是人中龍鳳。
要想被舉為孝廉,諸生得通章句,文吏能箋奏,就是筆試要求了。
當然,要求雖然簡單,因為這只是招生簡章。所謂簡章,就不會寫復雜,但是這不代表要求簡單。
這兩條的意思:儒生出身的孝廉,要考試經術,文吏出身的則考試箋奏。
這就和科舉一樣,要出題,答題了。
考前,孝廉已經聲名在外,就像保舉、保送的一樣,已經有一定考察基礎了,考試時再筆試面試一下,考后再留任觀察,擇優晉級,已經層層篩選了。
呂煜為孝廉,不僅有本事,更是有關系網。
這些都是王家所不具備的。
“既是要說話,不如讓王家的主事人過來。我也好直接言明道理。”
“這...”
王寧臉上尚有遲疑,但在這個時候,客堂外的門卻是被推開了,走入一個中年人。
這中年人與王寧有些神似,不用介紹也知道,這是汜水王家的如今的家主王恩了。
“郎君,我現在在了,你可一說罷?”
呂煜對其拱了拱手,笑著說道:“自然可以。”
果然...
這王家家主王恩是一直都在的,方才的琴聲,恐怕也是從他手中發出來的。
“請。”
王恩揮手,當即有身材豐滿的侍女擺上食塌,美食美酒一應具有。
呂煜跪坐下去,王寧則是站起來,將主位讓給王恩,站在王恩身后。
“長者走南闖北,北去過并州、遼東,南去過荊州、江南,走過的橋比晚輩走過的路還多,那不知閣下對如今天下大勢有何看法?”
天下大勢?
這四個字說出來,本身就不一般。
“我雖走南闖北,但不過是為了賺得辛苦費而已,經傳未曾涉及,如何知天下大勢?”
“那閣下以為董卓如何?”
董卓?
王恩臉色稍變,對著正堂中服飾的侍女揮了揮手。
“你等皆散去,不要留在正堂。”
“諾。”
侍女奴仆款款而退。
待人走完之后,王恩才開口說話。
“董卓手握涼州兵,占據朝堂,諸公也奈他不何,諸如太尉曹嵩,亦是避禍他處,四世三公之袁紹,也不敢留洛與之爭鋒,以我看來,董卓雖然暴虐,但恐怕無人能治。”
王恩這話說得倒也是客觀。
畢竟他不知道曹老板已經是準備嬌詔起兵了。
“晚輩卻不如此認為,董卓暴虐,乘釁縱害,禍加至尊,毒流百姓,無道之舉,罄竹難書,恐為天下所共攻,死在旦暮。”
“這...”
王恩遲疑了。
王寧眉頭一皺,他有點不認同呂煜的話。
“董卓手握兵權,八關都尉皆是嫡系,權勢滔天,可以廢舊立新,天下之間,無人敢與之爭鋒,如何會成了死在旦夕?”
蔡邕也覺得董卓是有救的。
結果就是身首異處。
“子靜難道沒有聽過過剛易折這個道理嗎?諸公避之,非是懼之怕之,而是暗中積蓄力量,以圖恢復朝綱,重振王室,家主與子靜眼中之袁公路避禍他處,殊不知可是起兵以討董卓?”
如果說王恩之前是遲疑的話,那現在他就是震驚了?
“賢侄有何依據?”
“不久前,我便見過典軍校尉曹孟德...”
呂煜只是給王恩一個提示。
對于聰明人來說,話其實不用說得太多的,一個提示一句就足夠了。
王恩吐出一口濁氣,渾濁的眼睛頓時變得清明了不少。
“天下大勢與我王家好似沒有直接的干系罷?”
“那我問子靜兄,今歲府尹換了幾任?”
換了幾任?
“啊這...”
王寧張了張嘴,最后有些頹然的坐了下去。
今年開始,河南尹換了五次,平均一個人擔任河南尹不到三個月。
先是何苗、再是許相,朱膺、袁術、王允,如今的府尹楊懿,也不知能做這個河南尹多久...
河南尹,這對他王家就是息息相關的了。
“公明,還請教我!”
王恩起身,對著呂煜躬身行了大禮。
呂煜將王恩扶起,言道:
“請坐。”
呂煜比了一個手勢,后者微微頷首,緩緩的跪坐回去。
“不知家主家中可有天下堪輿圖?”
天下輿圖?
王恩輕輕點頭,說道:“倒是有,只是司隸與豫州、并州三地尚且清晰,其他州郡,山川河流都未標注上去。”
“足夠了。”
這王家有地圖,也是意料之中的。
至于精細地圖,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了。
地圖,在這個時代還算是緊俏的物件。
“寧兒,去庫房將輿圖送來。”
“諾。”
沒過多久,便有兩個青衣家奴扛著輿圖過來了。
之所以要用扛,是因為這個地圖是由羊皮所做,大小恐怕丈許。
“掛起來。”
其實不用呂煜吩咐,青衣奴仆也會將這輿圖懸掛起來。
輿圖懸掛在堂中,呂煜則是走到輿圖面前細細端詳起來了。
比起后世的電子地圖,乃至中國歷史地圖集,這輿圖都顯得粗糙,而且精度也不太夠。
不過,用還是可以拿來一用的。
“公明你拿這輿圖,有何深意?”
王寧字斟句酌,最終才問出了這個問題。
“二位請看。”
呂煜指了指輿圖。
“成皋屬河南尹,地處司隸,乃洛陽八關之一,處要道之中,若有戰事,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王恩輕輕點頭,表示認同。
這旋門關(虎牢關)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穆天子傳記載:天子獵于鄭,有虎在葭中,七萃之士擒之以獻,命蓄之東虢,因曰虎牢。
西周之時,鄭魯晉韓秦圍繞著旋門關,也有不少爭鋒。
“王家的生意便在河內河南滎陽三地,若真有人起兵伐董,此三地首當其沖。王家也必不能幸免于難。”
王恩輕輕擼著胡須,起身走向輿圖,站在呂煜身旁觀測起來了。
“一如賢侄所言,成皋地處要道,若我王家將產業移至益陽弘農,乃至于河內,禍患可除?”
王寧這個時候也站到呂煜身側了。
“即便是起了戰亂,我王家堅守烏堡,既不樹敵,又獻錢糧,豈不能自保?黃巾之亂尚且無虞,此次應當也是無憂的。”
當然,王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也沒有多少底氣,眼睛一直瞄著呂煜的臉龐。
“子靜兄豈不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王家富裕,司隸人人皆知,而行軍打仗,錢糧必不可少,莫非子靜兄以為王家烏堡,可擋數萬大軍之兵鋒?”
數萬大軍?
莫說是數萬大軍了,只怕是數千人,這王家烏堡就堅守不住了。
家中莊衛奴仆,合起來不過數百人,而精通武藝者,更是少之又少。
至于那些精通武藝,又肯為王家賣命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少之又少的。
“至于將王家產業移至河內弘農,家主以為有這個可能?”
“且不說河內弘農糧食絲帛生意早有人為,王家產業移至別處,豈不是要搶他們的活路?能不能成,家主心中自知,再說從王家轉移產業,府君可同意?這在河南河北滎陽三地的產業豈不是要低價拋售?”
呂煜只是說了幾個點,就讓王恩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了。
他知道,呂煜說的話是沒錯的。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王家走是走不成的了。
“那賢侄將將這輿圖攤開,是何用意?”
“家主可記得方才我問了哪四個字?”
哪四個字?
王恩想了一下,馬上說道:“天下大勢?”
“不錯。”
呂煜重重點頭。
“今日將輿圖拿出,便是要與家主同商天下大勢。”
“只是...”王恩臉上也怪異起來了。
“天下大勢雖然與我等息息相關,但與王家關系,并不密切,與其探討天下大勢,不如商討司隸局勢,對于王家來說更有裨益。”
“家主此言差矣。”
呂煜輕輕搖頭,再說道:“不說天下大勢,家主便不會明白王家如今的處境。”
王恩臉色變換再三,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還請賢侄為我解惑。”
“先帝荒謬,內不處國事,信重宦官,更甚至賣官鬻爵,以至于官無好官,百姓痛不欲生。外有黃巾之亂,所過之處,雞犬不留。
如今朝堂又有西涼董卓入朝,引得人神共憤,有志之士皆出洛舉兵,以討董賊,名為振朝綱,實是狼子野心,欲竊取神器也。”
呂煜這種話,無異于是石破天驚,王恩與王寧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同時咽了一口口水。
“賢侄,這...”
“自中平五年起,刺史改為州牧,位居郡守之上,掌握一州的軍政大權。原本是為了加強地方控制,以求鎮壓黃巾之亂。
然如今黃巾已不成大患,這些州牧反成隱患,加之朝中又有董卓作亂,若有心之人,一如這些擁有領兵治民之權的州牧,定然會借助討董之名,輕而易舉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地方豪強割據勢力。而未被改為州牧的州刺史和郡守,也趁機擴大權力和武裝力量。屆時天下必然大亂。”
改刺史為州牧,無疑是造成漢末諸侯割據的主因之一。
原本刺史是在九卿之下的,職權也非常有限,而改為州牧之后,便成了實際意義上的封疆大吏。
政治經濟一手抓,不出事才怪。
尤其如今剛好出了董卓這一檔子事,董卓廢帝之事,讓中央的權威降至谷底,對這些州牧太守的掌控力,也隨之下降。
最后居然只剩下虛名。
向漢靈帝提建議的劉焉,現在已經是益州牧了,坐擁天府之國,若非他兒子劉璋不爭氣,這蜀國未必是劉備的。
要說有遠見,比得上劉焉的人,恐怕也不多。
呂煜一番話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王恩與王寧無話可說。
當然...
是因為他們對天下大勢實在是不了解,根本沒有與呂煜探討所謂之天下大勢的水平。
穿越者的好處就體現在此處了。
對天下走向,實在是太熟悉了。
“那賢侄覺得,我王家該如何做?”
“若身逢亂世,何物最為重要?”
王寧思索片刻,馬上說道:“錢財,糧食....”
但是他想了一下,還是把錢財去掉了。
“糧食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糧食,人就餓死了。
王寧可是見過人相食的場面的,也是知道糧食在亂世之中代表著什么。
在亂世,糧食就是錢財,比五銖錢更像是錢財。
“家主以為呢?”
王恩低頭思索之后,說道:“糧食固然重要,但若只有糧食,在亂世之中無異于是待宰的羔羊,得有護衛糧食的實力才行。”
“不錯。”呂煜認可王恩的看法。
“亂世之中,唯有手中刀,唯有帳下士卒,才得保得平安,糧草沒了,有人便可以去搶,若沒有人,即便是坐擁敖倉,你又如何守得住?”
呂煜這番話,讓王恩有些明白了。
“賢侄的意思是,要我王家蓄養私兵?”
“王家可有亂世可擋群雄之人?”
王恩想了一下,最后有些無力的搖了搖頭。
王家之中,也只有縣尉王植是有些武力的,但也只是武夫而已,智謀根本不夠。
這王家家主之位是他在做,而不是王植在做,其實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那賢侄以為,我王家應當依附何人?”
王寧也將目光定個在呂煜身上。
呂煜看著王恩,再瞥了一眼王寧,指了指自己。
“我!”
“你?”
“公明莫要說笑?這天下爭鋒,可需要軍略帥才的,這種東西我等尋常人豈有?”王寧一臉的不相信。
“賢侄,這...”
王恩看向呂煜,眼中也滿是懷疑。
他現在當然覺得呂煜是人才了。
但是人才是一回事,能夠在亂世之中自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呂煜也早料到這王恩父子倆會不相信了。
換做是任何人,也不會相信的。
得有事實擺在他們面前,才能讓自己的這番話有足夠的說服力。
“實不相瞞,我與典軍校尉曹操已是摯友,情同手足,曹太尉已向司徒王允手書舉薦信,不出一個月,恐怕我便是縣尊之位了。”
典軍校尉,太尉,司徒...
這三公都來了兩位了。
聽完呂煜這一句話,王恩居然升起了相信呂煜的想法來了。
而呂煜就是要這個效果。
“我知二位心有疑慮,但我與二位打個賭,便可消二位疑慮。”
“打什么賭?”王寧馬上發問。
“就賭我十日之內,便可將牛頭山匪患平定,如何?”
牛頭山山匪?
王家在成皋中有一個做縣尉的人,是故王恩王寧對牛頭山的山匪也有一定的認識。
那可是連賊曹都不敢招惹的山匪。
你一個孝廉,十日之內平定匪患?
“賭什么?”
王寧已經躍躍欲試了。
“若我贏,二位便可信我方才之言罷?”
王恩王寧父子兩人對視一眼,皆是點頭。
“若你真能在十日之內將牛頭上匪患平定,我王寧日后便以你為尊。”
王恩也說道:“若十日只能能成事,我王家便依附于你。”
“好!”呂煜拍了拍手,哈哈大笑起來了。
“若不能呢?”
“若是不能,我會替你王家搭上曹家的線,也讓你們王家不至于斷絕,如何?”
“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