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揚又想起一事,詢問裴行儉:“伯父,小侄聽說任命李相公擔任洮河道行軍大總管出征吐蕃是劉仁軌向陛下舉薦的,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裴行儉皺眉:“你問此事作甚?”
“朝堂上下誰不知道這兩位相公一向不合,劉仁軌屢次上書向陛下和朝廷提出建議,都被李敬玄阻攔和駁回,他因此懷恨在心,這次吐蕃大軍來攻,他于是就借這個機會利用吐蕃人的手除掉李敬玄,小侄說得可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伯和那一萬前鋒袍澤兄弟就是被劉仁軌害死的!”
裴行儉臉色微變,他看著蘇揚,良久才說:“事情并非是你想的這么簡單,你年紀還小、歷練不多,很多事情伯父不好跟你講,對你講了就是害了你!慶杰已死,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下去,蘇家到了如今可就只剩下你一個男丁了,你的責任重大啊,萬萬不可胡來,明白嗎?”
蘇揚原本越說越激動,隱隱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跡象,裴行儉最后幾句話猶如一盆冰涼的水從他的頭頂淋下來。
他平靜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抬頭說:“伯父,我想跟隨您學習兵法謀略,請您看在先祖定方公的份上,收我為徒!”
裴行儉愣了,這小子剛才還在說劉仁軌和李敬玄的事情,怎么突然跳到要學兵法謀略了?這思維轉換也太快了吧?
他回過神來看見蘇揚已經跪在面前,思索一下就說:“某的兵法謀略原本就是從老師那學來的,多年來受老師悉心教導才有今天一番成就,你是老師的孫兒,某把兵法傳授給你也算是延續了蘇家將門世家的傳承,拜師是不必的,我本身就是你的師伯,何來拜師一說?等你把慶杰的喪事辦完再來府上找老夫,起來吧!”
“多謝伯父!”蘇揚爬起來,一臉的喜悅。
自從李靖、李績、蘇定方等名將相繼死后,大唐軍方就以薛仁貴、劉仁軌等人這幾個名將為首,至于其他人,資歷都還淺,功勞也不夠。也有官階與他們相同的人,甚至比他們還高的人,但那些都不是依靠功勞得來,而是攀上了皇帝或皇室重要成員,至于他們有多大的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薛仁貴是行伍出身,戰功赫赫,自從八年前在大非川敗給了欽陵之后,屬于他的時代就已經逐漸沒落,仕途也頗為不順。
劉仁軌是文人出身,為官期間以博學多才、剛毅正直而聞名,后來以文官的身份督運糧草,蘇定方破百濟之后,他又代替王文度統兵,從此在軍政兩方都打下了根基,但是這樣的人也是有缺點的,他若不小心眼,又怎么會故意舉薦李敬玄擔任洮河道行軍大總管?
唐朝的官員在文武方面并沒有清晰的界定,武將出任文官的有許多,例如李靖先后擔任過刑部尚書、兵部尚書,李績甚至還以武將的身份做過宰相。
就連已去世的劉審理也是以武將的身份擔任了工部尚書,以文官統兵或以武將擔任朝廷大臣其實并非皇帝和朝廷亂來,而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其實皇帝和朝廷也都知道以文官統兵或以武將擔任朝廷要職并非什么好事,但一切都要給維護皇權的統治讓路。
此前,裴行儉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現,但是在數年前他擔任安西都護期間,用自己的手腕威服西域,令西域各國心悅誠服,紛紛歸附唐朝,僅這一次就讓他的聲望節節攀升,勢不可擋。
蘇揚相信,有裴行儉罩著,朝中一般官員根本不敢動他,至于那些大佬,想動他也得思量一二。
這時一個家丁快步走進來向蘇揚稟報:“二郎,圣人派了中使來宣旨,劉相公也來了,隨行的還有不少大臣和武將!”
蘇揚一聽,知道皇帝對蘇慶杰的死還是很重視的,要不然不會專門派太監來宣讀旨意,但是劉仁軌怎么來了?
他一想起劉仁軌就惱火,面露憤怒之色:“劉仁軌還有臉來祭奠我大伯?他的良心不會痛么?”
裴行儉立即呵斥:“鎮遠冷靜!某剛才都說了,這事太過復雜,你沒有搞清楚之前不能把慶杰之死完全歸罪與劉相公!不管怎樣,人來了就是客,你待會兒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別讓人看笑話,任何事情都先放到一邊,等辦完了喪事再說!”
蘇揚壓抑住心中的怒火,抱拳道:“伯父教訓得是,侄兒記下了!”
裴行儉、蘇揚和裴慶遠等人從廂房出來,很快到來靈堂前,蘇揚命人在院子里擺上香案,剛剛做完,皇帝派來的太監已經從大門外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劉仁軌等一幫大臣和武將。
“陛下有旨,蘇府上下等人接旨!”只見領頭的太監一邊走一邊大喊,他走到香案前雙手托著圣旨轉身眾人。
蘇揚、蘇黃氏、淳于仙仙、翠蓮、奴奴以及蘇府上下一干家丁婢女早已肅立等待,其余前來祭奠的賓客們都站立在兩側。
太監打開圣旨開始宣讀,這是一封制誥,是用來任免大臣官員、授予家屬榮譽,是皇帝封贈官員和家屬的專用文書。
開頭并不是蘇揚意料之中的“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而是“門下”,接受旨意的人也都不用下跪。
“粗制濫造的影視劇害人不淺吶!”蘇揚心里很是感慨,這封制誥的內容全篇采用文言文,他勉強能聽懂,大致意思就是表彰蘇慶杰的功勞,追贈蘇慶杰為左衛將軍、刑部尚書;封蘇黃氏為三品誥命夫人;命蘇揚過繼給蘇慶杰為子,承襲章武郡公爵位。
待太監念完圣旨,蘇揚等人作揖謝恩。
蘇揚也很清楚,皇帝命他過繼給蘇慶杰為子,可謂是兩全其美,既表彰了蘇慶杰和蘇揚的功勞,又讓蘇家有了男主人,不至于絕了傳承,蘇家這一家子老弱婦孺也有了依靠。
太監把圣旨交給蘇揚,領著兩個小太監進了靈堂上香行禮,蘇揚請太監們進廂房吃茶,大太監笑著婉言拒絕,言稱還要返回宮中向皇帝復命,蘇揚立即命人取來兩顆寶石塞進大太監的手里,大太監對蘇揚很贊賞,不動聲色的笑納了。
送走了太監們,蘇揚領著家丁們返回靈堂,劉仁軌和隨行的朝廷官員及武將們正在靈牌前上香行禮,家屬們還禮答謝。
劉仁軌轉身過來看見蘇揚,上前和顏悅色安慰:“二郎還請節哀,蘇將軍為國征戰,死得其所,他的英名必將為后世銘記!”
蘇揚心里一再告訴自己,看見劉仁軌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可真當劉仁軌走過來說了這些話,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冷聲道:“劉相公,某聽聞李相公擔任洮河道行軍大總管是你向陛下舉薦的?”
劉仁軌聽了這話心里一沉,但還是點頭:“二郎所言不差,是某舉薦的!”
蘇揚當即面露怒容,大聲質問:“難道劉相公不知李相公乃是一介書生出身,舉薦他帶兵打仗不是開玩笑嗎?這不難道不是把打仗當兒戲?不是視將士們的性命如草介?”
賓客們聽到蘇揚憤怒的質問身都扭頭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