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廣場上一派沉寂。
自從柳元正說完那番問心無愧的話之后,良久的時間,再無人開口言說些甚么。
人群之中,華池道子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仍舊有些不敢置信。
對于自家師兄方才發難的驚詫,對于劫運背后辛秘的震驚…
甚至,在方才兩人一問一答的過程中,華池道子敏銳的察覺到,人群里,原本有不少修士神情變化,似乎本想和華英道子一同開口,為他壯一壯聲勢,乃至于——干脆便在今日,將柳元正釘死在邪祟的恥辱柱上!
可誰想到,柳元正和華英道子的話風未免太密了些,再也難有第三人插上話,而等最后華英道子陷入沉默中的時候,柳元正的話里,早已經將諸宗掌教、駐世真人,乃至于六陽古仙都悉數搬了出來。
這會兒是有空檔教人開口說話了。
可誰又敢再言語些甚么!
難道尋常二三子,道識還要在這些有道真修之上么?
若果真如此,正如柳元正所言,甚么時候,玄門也要以風言殺人了?
于是,便在這樣死寂般的沉默里,滿是羞愧的華英道子艱難的抬起頭來,可他望向峰頂的目光仍舊躲躲閃閃,像是還沒能釋然心中的愧疚。
“實…實是我之過!本以為一腔血勇,是在為吾玄門撥亂反正,若非道兄言明這內中的關隘,教我幡然醒悟,真個…真個做成不忍言的事情,豈非是吾將那救命之恩,以仇報之!此般卑劣,端教貧道難以心安,一來污了道兄道德清貴,二來也教自個兒成了那寡廉鮮恥之輩…我…我…”
話說到最后,華英道子的聲音都在顫抖,最后幾近失語,再難有所言。
峰頂,柳元正神情仍舊,面帶笑意望著華英道子,那笑容中,似有鼓勵,似有淡然。
瞧見柳元正這等神情,一時間,華英道子似是再難忍住心中的愧疚,重新低下頭去。
他顫顫巍巍的轉回身來,恭敬的朝著靈荷道姑一拜,再開口時,教人已經聽出了哭腔。
“長老!是吾之過,今日教師門顏面蒙羞…”
未及他繼續說下去,靈荷道姑已然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別說這些了,且回去站好罷…”
低聲說了這么一句,靈荷道姑才帶著些苦笑,抬起頭來,看向峰頂。
“元易,你說…這事兒鬧得…”
眼見靈荷道姑開口,柳元正自是苦笑著擺了擺手。
“怎勞師叔開口,說起來,您是我的長輩哩!于我看來,不過是昔日里一丁點兒的誤會罷了,今日能說開,也算是一樁雅事,華英道友心生愧疚,不過是想著,若我沒能把事情說明白,會如何如何罷了,可這事情不是沒到那個地步嗎?
既是風言,莫說只華英道友一人,縱是千萬人來問,又豈能污了我的道德清貴?自有一片清白在人間罷!所以華英道友大可寬心,真金向來不怕火煉,道友今日開口,為的是玄門的堂堂正道,你我相同,問心無愧,便是大善!”
柳元正一番話說罷,原本因著華英道子一番話,多多少少都有些羞愧的齊云仙派弟子,此刻也旋即坦然的抬起頭來。
是啊!問心無愧便是大善!
自家道子開口,也是為了維護玄門正道,又不是沖著以風言殺人來的!
如此想,一番誤會說開,反而是雅事。
便連華英道子本人,一時間,半是感慨,半是釋懷,沒有再開口說些甚么,只是拱手,遙遙朝著柳元正一拜。
眼看事情徹底塵埃落定,靈荷道姑翻手間取出一枚玉簡捏在指尖。
“你這孩子,向來是個教人省心的,今日說得這般話,日后便再難有人能拿此事笑話華英這孩子,事情算是翻篇兒了罷,可我這個做長老的,不能沒有反應,這是我近些年琢磨出來的一篇丹方,送給你了,算是賠禮,也算是我這個長輩的賀禮。”
話音落時,靈荷道姑手中的玉簡便化作流光,飛到了柳元正的面前。
少年伸手,接過玉簡,神念微動,果然在玉簡中讀到了一篇丹方,但見那丹方里的一位主藥,便是月凝漿。
瞧見了正主,柳元正便也沒仔細再看,翻手便將玉簡收起。
“既是長者賜,晚輩便觍顏收下了。”
說罷,柳元正不再低頭看向廣場,抱元守一,雙眸望向云海,不知是在看甚么,只是漸漸地,少年眸眼深處,漸次有著靈光涌現。
一時間,原本沉寂的廣場再度變得喧鬧了些,放眼望去,人群之中,不少人臉色精彩,低聲私語之間,仍不時抬頭望向柳元正所在的方向。
如是約莫又過了許久,一批有一批的玄門修士登上白玉廣場,眼見得,原本寬闊的地界,此刻也顯得擁擠了起來。
正此時,卻見一道冷清的聲音響徹千峰山。
“吉時已到!恰逢陰陽分判,龍虎交泰,此天清地明之日,當有諸賢才,云集靈秀之山,成吾玄門法會盛事!諸道友,請入座!”
話音落時,諸修循聲望去,卻見面朝正北方向的一座高峰的峰頂,不知何時,已然出現了正瑜道子盤膝而坐的身影。
太華法會,正式召開了!
瑞氣騰騰鎖太華,祥光靄靄照云霞。
龍樓鳳閣侵霄漢,玉戶金門映翠紗。
四時不絕稀奇景,八節常開罕見花。
幾番雨過金風至,香滿山中百萬家。
峰頂,柳元正遠眺虛空,觀天地之大。
太華法會的喧鬧聲在他的耳中,漸漸地遠去,漸漸地消弭。
伴隨著法會的召開,這千峰山上,一日賽過一日的熱鬧。
可身處其中,柳元正果真像是隔絕了一個天地般,罕有的感覺到了悠然寂靜。
他創法的過程明顯的達到了某種頂峰,既是臨門一腳,也是半道中途。
少年身周那盤剝的靈韻,似是貫通在了道心之間。
數之不盡的篆紋,泛著斑斕的靈光,流淌在他的眼波深處。
哪怕還未曾創法,這樣的奇異景象,已經吸引了白玉廣場上不少人的目光。
他們凝視那一日亮過一日的斑斕眸光,像是瞧見了甚么不可言說,乃至于不可捉摸的玄景。
敬天畏人。
順天休命。
于是乎,玄門諸修望向柳元正的神情,亦是一變再變。
正此時,一位端坐在峰頂的太華仙宗長老,剛剛將一篇玄門修法宣講完畢,端坐在正北方向,主持太華法會的正瑜道子再度偏過頭,望向柳元正的方向。
眼見得,柳元正這里仍舊端坐不動。
心中暗嘆了一口氣,強忍著急切的沖動,正瑜道子冷清的開口道。
“請吾宗陽丘長老,宣講神通秘法玉華…”
正說著,正瑜道子的聲音忽地一頓!
諸修詫異之間,有道法高邈之輩,登時猛然間望向柳元正所在之地!
天地間,層云翻滾而來!
轟——!
有雷聲,響徹太華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