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綺萱師姐的失神感嘆,再詫異的反而是柳元正了。
他未曾親眼見過真人證道飛升,故而初見這沖霄明光頓起的時候,只覺得是今日禪宗拜山問罪,太華仙宗拿出了甚么不得了的寶物,又或者是被逼迫太甚,搬出了陽山地仙化作的玉棺。
甚至柳元正本還在思量之中,未料想綺萱師姐便給出了答案。
這是道識上的差距,少年很是相信師姐的判斷,可愈是如此,愈是心生詫異。
“怎得這么快?甚至…說起來,多少有些沒來由…”
綺萱師姐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未曾真切的瞧見,這般話也說不準,許是禪宗修士真個討到了面皮,因而氣運翻覆之間,反哺自身?又或者,是太華仙宗給出了甚么了不得的賠禮?是了!昔日陽山地仙玉棺鎮太華,自斬三身,端是壯烈,彼時,那道身遺蛻該是被人收起來了,有這一般遺蛻道果在,真人境界證道,多少有驚無險。”
聞言,柳元正眉頭一挑,思緒也被引到了那遺蛻道果上面。
“哦?師姐,這世上還有如此的說法?使這證道飛升的大事,也能有機巧之法?”
綺萱師姐溫柔一笑。
“非是機巧之法,好教你知曉,仙者有三身,法、相、道!三身各有玄妙,唯一身載道,故而若仙人隕落,則法身化清靈元炁重歸天地,相身化無形無相歸于陰冥,道身或重歸大道本源,或作遺蛻凝結仙人道果。
一般而言,這等道果,并不完整。隕落之厄,多少總是崩潰自身,否則,完整的仙人道果,便是凡夫愚子亦可吞服,立地飛升,長生逍遙!可這只是一番說法,從未曾見過,但即便道果不完整,仍舊珍貴無比。
當然,這般珍貴,也是針對真人境界修士而言,尋常人若是用了,因道果瑕疵,反而如蛇蝎劇毒,一個不慎就是形神俱滅,但真人境界用了,一來可以自身大法力鎮壓諸般不妥,二來,真人本就已經快走到了仙途的重點。
以百步而喻,如真人一般,皆是走了九十余步的存在,長身近在眼前,然則或者陷于天資,或者陷于機緣,這最后幾步路總是最難走的,如此,便也體現出了仙人道果的用處。
道果吞下,煉化的不止是內蘊的精純法力,觀覽完整大道這么簡單,真人能夠得到的,還有這位仙人的部分氣運、機緣、跟腳!吞服煉化道果的過程,便是如仙人一樣,重走一遍這曾經被人走過的仙途!
故而旁人百般困頓的這長生路最后幾步,于此人而言,便也顯得輕便許多,煉化道果的過程中,便已經徹底邁過;又因用得乃是仙人的道途借路,旁人飛升乃是摸索探尋,他這一般道業,已被天地印證過,重走一遍,自然穩妥。”
綺萱師姐說得仔細,柳元正細細聽罷,不禁諸般感慨。
如此,再去想那沖霄的飛升異象,柳元正一念間,便想到了許多。
“鴻信掌教當真是好魄力!以仙人道果贈諸禪修,端是誅心之計!此舉做下,總能教原本鐵板一塊的禪宗人心離散!這方是陽謀,堂皇正途,教人避無可避。
更何況,若無此事端,想來這道果用在日后法會上,也能成美事,證道于法會,可增氣運,但到底不如今日這般,成全了諸圣之期,教覺仙現世,是太華有大功于玄門!
這才是衰頹之際,真正挽救宗門的不二法門!旁的,無異于飲鴆止渴。一鱗半爪之間,足見鴻信掌教之智!可惜了,若無昔日嘉業地仙行差就錯,合該是太華鼎盛。”
說話間,兩人也緩緩起身,走到了書桌后面,倚在竹椅中坐下。
聽得少年說罷,綺萱取出一壺丹酒,捧至少年面前。
待瞧見柳元正飲下,美人捧壺,這才笑道。
“天底下諸般,唯氣運之道最難預料,一宗盛衰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倘若以人心智,能洞徹萬古興衰,何來逃禪之叛,何來古玄門之厄?如此足見,這是仙君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少年亦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呵出酒氣,繼而言道。
“我亦知曉此理,可思及此事,又難免有如此之嘆。”說罷,少年搖搖頭。“不去閑說這些,到底,鴻信掌教以道果使禪師證道覺仙,此謀恐怕還要應在佛門身上。
這般看,我倒是慶幸因閉關參道悟法,躲掉了這第四場劫運,上一場時,靈山佛教只為接引意馬靈佛,仔細說來,六古仙甚至不曾與佛門有過交鋒,尚算緩和。
但是有了今日這一番因果落下,便教佛門不得不有所反應,看似是兵鋒直指妖修,同在東土,恐怕佛門也要下場!內中倘若再生出甚么波折來,恐怕…”
說到此處,柳元正也不禁神情凝重,暗自搖了搖頭。
這番話,便也看出了兩人的不同來,柳元正到底是少年,歷世尚短,在意的仍舊是兇險與否。
反而如綺萱,見證過了太多的事情,縱是重活一世,許多性情已難更易。
“自古以來,玄門量劫便是如此,這不是稚童過家家,也不是甚么連臺本的大戲,說破去,便是要在一場場廝殺中,掙來此后萬古歲月的氣運!你死我活的事情里,又有甚么是不兇險的?”
話音落時,柳元正反而像是想開了一樣,又飲了一口丹酒,面色紅潤。
“哈!這一般事情,總該是教他們苦惱的,我自躲閑便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此時仍不知進退,流水爭先,不過是取死之道。”
說到這此,便是綺萱師姐也只一臉溫柔的看向柳元正。
“天下又有幾多人有我家師弟之智,否則,我這般心高氣傲的人,又如何渾是看上了師弟呢…”
飲下丹酒的是柳元正,說到動情的卻是綺萱。
未及師姐說罷,柳元正放下玉碗,側過來神,直接將綺萱從近旁的竹椅上抱起,而后攬入懷中。
這一下,便是甚么話,都得咽下了。
隔著那輕薄的玄袍,少年的大手揉捏著玉瓜。
“師姐便是這里來的心高氣傲?”
綺萱羞惱,卻也不避,只是拿潔白的額頭輕輕地磕了磕少年的下巴。
“好個促狹的鬼!師姐調制丹酒,是教你拿來修行用的,不是教你來輕薄人的…”
稍稍用力摩挲,師姐慵懶的話語擠在喉嚨里,便只剩了含混不清的哼聲。
少年的手掌消失在稍有凌亂的玄袍衣襟里。
他湊到綺萱的耳邊。
“好師姐,你便直說,喜不喜歡罷?”
“喜…喜歡。”
半晌,綺萱靠在少年的肩頭,輕聲喘息。
任少年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好一會兒,忽見綺萱開口道。
“如今看,這修行還是要急一急的好。”
“師姐這話怎么說?”
“我若再不入結丹境界,怕是先瘋的那個人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