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江對現今的人類沒有任何期待,甚至對未來的人類也是相當負面的看法。
這點在他被逼以異類身份,出現在人類面前的那一刻起,其實也就已經可以蓋棺定論了。
倘若人類并沒有那么不堪,哪怕那種對異類的排斥沒那么明顯,愿意給柳小江這種異類證明自己‘無害’的機會,他也都不可能站出來以‘嬴勾’的身份,直接表示出對所有人類的強烈敵意。
而且,若是沒有那位安老的存在,他原本計劃的那種‘穩妥’做法,也無疑就是要以異類的身份,一直殺到所有人都不敢與自己作對為止。
為了自身的生存環境,可以不再被人類侵擾,哪怕是要把人類群體殺個十之八九,就算是要讓人類永遠活在恐懼之中,在他看來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局面。
畢竟,在真正的生存問題面前,即便欣賞人類身上的創造性,但貪圖享樂這種事兒,也是暫且可以放一放的。
柳小江相信只要把人類殺怕了,對自己這異類徹底沒了反抗心理,那么當人類發現自己并不會主動生事之后,大概率也很快就能在那廢墟之上重新建立社會。
哪怕這個過程可能要持續很久,甚至要在無聊之中度過許多年,但在柳小江這種異類的眼中看來,自身時間概念也肯定是與人類有所區別的,在脫離了人類社會之后,也未必真會無聊到爆炸。
何況,修為到了他這種程度,只要內心層面上愿意的話,一次閉關修煉個幾十上百年,實際也并非是什么難事兒。
那時候唯一需要擔心的事情,也只是二壯等人能否適應而已……
柳小江現在之所以會配合安老的計劃,也只是因為他并非真正的厭惡人類,只是非常反感大部分人類的惡劣本性,因為他們的這種本性與自己的生存產生了沖突。
如果能有更好的辦法解決沖突,能讓自己未來活得更舒服一點,不必為了生存問題總是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那……誰又會愿意在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上繼續堅持下去呢!
你得罪了我,就要做好被得罪的準備。
你想要殺我,那就要做好被殺的準備。
柳小江對殺戮這種事只是無感、能接受,但從來都不喜歡優先以殺戮促成目的,本身也并不是一個喜好屠戮弱者的變態。
他從被嬴勾‘創造’出來至今,唯一毫無目的性的殺戮行為,也只是在最初擁有了肉身之后,不小心搞死了一個企圖侮辱孫蘭蘭的人渣而已。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意外發生。
柳小江自那以后下手所殺的每一個人,要么是公司方面判定的敵人,要么就是自身所認定的敵人,誤殺……甚至是享受殺戮這種事,在他身上也是根本不存在的。
把這么一個人逼成災厄,以至于不得不為了自身生存,親自下手殺死諸多無辜之人……
柳小江還能對人類的本性抱有多大希望?
他沒有因此而徹底厭惡所有的人類,甚至仍然愿意相信一些真正的人類,答應了可以因為那些少數的真正人類,配合安老不把一切事情都做的那么絕,這就足以說明他從始至終都并不極端了。
哪怕所有人在知曉柳小江最開始的想法后,也都不可能不把柳小江當成一個極端的怪物,但那種事情對他本人來說,卻也只是一種走投無路的選擇。
畢竟,誰也不是圣人,你總不能要求一個備受排斥的異類,甚至是不被大家允許繼續生存下去的家伙,最后卻要為了‘大家’放棄自己這條寶貴的性命吧。
柳小江自知根本沒那么高尚,也沒辦法把事做到這種程度。
他作為一個擁有力量且被排斥的異類,寧愿要那些人類為自己的生存問題讓路,也不愿作為無辜者主動給人類本身的錯誤買單。
都是一樣誕生于這片土地上的生命,哪怕天道已經承認了人類的重要性,他也并不覺得自己真的就欠了人類什么。
相反…
柳小江在今日的所作所為,甚至是遇上安老之前的想法,也都是被人類自己給逼出來的,他可并沒有一上來就對人類群體,抱有著必須是你死我亡的負面想法。
他曾經為了融入人類的社會,甚至不惜加入公司充當一條好狗,只是最終卻并未換來人類的善意對待,反而還差點讓自己成為了餐桌上的狗肉。
把問題交給人類自己?
如果人類真的是人類,這倒也并非不能考慮。
可現在大多數的人類,真的能心安理得地將自己稱之為‘人’么?!
柳小江可不想把自己最重要的生存問題,全都交給這些吃人不吐骨頭野獸來定奪。
哪怕是那些真正意義上的人類,我‘嬴勾’既然愿意為了你們而克制自己,那你們……也理應同等對待我這唯一例外的異常之人!
畢竟,我這并不是在為自己開脫,而是我在掌握著絕對力量的同時,的確主動放棄了手中刀劍與你們對話。
你們應該知道這種事到底有多么寶貴!
你們應該明白此等寶貴之事,就連你們人類自己也都幾乎做不到!
我…比你們更善良!
我…比你們更理智!
我…既不是野獸,也不是怪物!!!
嗡———!!!
柳小江身上頓時升起了更為強勢的氣息,周圍那原本只在其身邊蔓延的詭異黑炁,也隨之再次擴大并猶如實質一般,以至于完全遮擋了周邊的所有光亮。
遮天蔽日…不,不僅是處在場中的老天師,此刻甚至就連遠處觀望的眾人,也都好像是被黑暗完全吞入了其中。
夜空中的星光與月光即刻消失不見。
基地四周的照明設備雖然依舊亮著,但在這片黑暗之中卻也仍被限制了照明范圍,那一個個原本足以照亮大片范圍的光線,如今反倒像是夜空中中的繁星一樣,只能勉強讓人看清自己的存在。
這時候哪怕是所有連排的照明設備加大了輸出,也根本無法在這黑暗中為眾人提供任何方便與指引。
那些在場同樣與異人們站在一起的普通士兵,由于并不懂得利用自己體內炁的力量,在這黑暗中甚至被徹底剝奪了一切光明,更因無法察覺周圍其他人的存在,幾乎都覺得自己仿佛死了一樣。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聽不到任何聲音的寂靜,附近也沒有任何的回應……
人們的內心便會很容易陷入崩潰,而在場的那些普通士兵也的確如此,別管他們到底是有多么不懼犧牲,在這種情況下……卻也依舊是隨著時間,一個一個逐漸陷入了崩潰。
至于異人們…
盡管他們因為懂得利用炁的力量,能夠勉強不被這黑暗所影響,也并未被這黑暗剝奪了視線,但真實情況卻也比周圍的士兵們好不到哪去。
正因為他們并未被這黑暗徹底影響,仍然在這黑暗之中保持著自身的清醒,他們才更能感受到柳小江所展現出的強大,甚至是完整承受了柳小江外放而出的恐怖炁息。
此時,在這恐怖的炁息之下,
明明有著黑暗中依然耀眼的老天師作為指引,明明可以順著天師這道‘光源’勉強看清場中局勢,知道己方在眼下還并沒有真正陷入敗局,可當他們看向柳小江的時候,卻也還是明白了什么。
那便是自己等人接下來,極有可能會親眼見證老天師,以及在場所有人類的死亡。
而自己……現在別說是上去幫忙了,在這炁息下甚至連動都動不了一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系列事實的發生。
“這才是你小子真正的實力么。”
老天師望著周圍即便是金光也無法驅散的黑暗,感受到此刻發生在身后遠處眾人之間的混亂,之后沉默了良久才終于相信柳小江的力量,早已經遠遠超越了自己這個所謂的絕頂高手。
“如果你的的確確掌握著這份力量,那看來你也確實并未打算摧毀一切,否則……在現今的這個世道上,也沒人能從你手中活下來。”
說著,
老人瞇起眼睛看向面前這個散發著陌生氣息的師侄,忽然問道:
“小江,你確定自己現在,真的并非那嬴勾么。”
“啊…”基于對自身能力的信任,柳小江這次倒是并未繼續演戲,反倒恢復了以往面對老天師的模樣,道:
“我無論何時都可以與您保證,嬴勾是嬴勾,柳小江是柳小江,二者并不是同一個人,而我……也只是借用了嬴勾這個假身份。”
“這黑暗甚至遮蔽了聲音么。”老天師回頭看了眼遠處的眾人,發現并無任何人存在異常后,這才明白了柳小江為何突然恢復成了以往的態度。
“并非如此…”柳小江搖頭如實說道。
“我體內這種相對特殊的炁,只是可以依附于我的意愿,能夠對一切進行侵蝕……甚至是吞噬而已。”
“我現在也只是利用它,在聲音傳遞的路徑上,也在確保您能聽見的情況下,杜絕了聲音傳向遠處的可能。”
“……”老天師。
“圣人盜……這是六庫仙賊么?”
“不…”柳小江再次搖頭說道。
“這只是我體內的炁足夠特殊,您可以把這東西當成是我被歸結為異類的罪魁禍首,說到底……先天一炁這東西存在于萬物之間,我與人類同樣也都是靠著一口先天之炁才活著的。”
“只不過…”
“我這先天之炁足夠特殊,相較于人類也更為強大,而由此所產生的炁,自然也與人類不同的,它并非是那所謂的六庫仙賊,但可以說……它或許是創造六庫仙賊的人,所希望企及的目標。”
“仙道…乃是修行的人們,窮極一生都在追尋的,卻不料有的人一出生,就擁有著仙人般的強大,仙道在其眼中也只是一種起跑線。”老天師對此無奈的搖頭笑了笑。
“人這東西…還真是可悲,可嘆啊。”
“如果你一上來就發揮出這種能力,那我這圈子里公認所謂的絕頂高手,在你這豈不是連一點還手的能力都沒有,得虧你小子還愿意念及舊情,給了我這老東西最后的一點體面。”
“您說笑了。”柳小江眼神復雜說道。
“您在我眼中依舊是那樣高高在上的存在,您會輸……也只能說明是正一道的傳承,在天道與曾經那群強大的生命面前,依舊不能讓人類個體掌握極端的力量。”
“而且,在我的認知當中,能在如今的這個時代,僅憑自身修行達到此等程度,您……就算是在當年,也可以被當成是難得一見的天才了。”
“如果是當年,您這樣的存在,就算不能獲得極端的力量,也定會比大部分的神魔更加強大,當然……也包括嬴勾在內。”
“是么。”老天師對于柳小江的夸獎也沒當回事,即便已經猜出了柳小江接下來要做的事,眼神之中也依舊還是那般淡然與平靜。
“那我可就當你小子是在夸我了,行了……既然已經決定了,也并未真正入魔,你接下來要做什么,那就盡管放手去做吧,我相信你有能力讓一切都顯得很合理。”
聞言,
柳小江眼中再次閃過了一絲猶豫,他曾經無數次的預想過只要堅持計劃,自己終有一天會親手害死老天師,也曾無數次覺得自己不論如何都會下手。
但真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面對著從始至終都沒有真正指責自己的老天師,他也的的確確是產生了強烈的不忍,哪怕他能在事后施展手段讓其復活。
他看出了老天師一心求死,試圖在最后用自己的性命,再次將自己推離深淵的邊緣,而且有些事……也并非只要彌補了,就能被當做從未發生過。
更何況…
在經歷了之前的交手,感受到老天師體內的力量,對自己這個異類存在的排斥,他現在倒也開始不確定自己最后,是否真的能夠成功將老天師復活了。
畢竟,他那將人復活過來的手段,事后雖然不會對當事者產生什么影響,但也的的確確是要依靠自身尸毒的力量。
老天師體內的力量,異常排斥自己這異類的炁,就更別說是可謂極其‘邪惡’的尸毒了,天知道自己究竟能否復活如此‘正義’的存在。
這種事無關陰與陽,亦或是光明與黑暗,而是更加對立且水火不容的情況。
一旦失敗了…
“我已經老了,就算此次不死,本身也已經沒幾年好活了,日后選定了天師的繼承人,傳下了天師度……也一樣是要離開的。”
“可是…”
“既然人們已不再需要他人拯救,那么天師度留著也只是個禍害,反正它也并不能讓人真正做到羽化飛升,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還會引發新的問題,當年……情況不也是差不多么。”
“但只要您不想…”
“別傻了,它也是一種禁制,不管拖到何時,在我大限來臨之前,也都必須是要將其繼續傳下去的。”
“孩子,動手吧。”
“師伯,弟子不孝…”
“得了吧,如果你真能做到一些事,于我……于天師府而言,你也都是那最值得讓人驕傲的弟子,我和你師父老田兩個人,可從沒后悔讓你入了山門。”
“弟子必當竭盡全力,時刻謹記您與家師的教導,使自己無愧于那一個‘人’字。”
“嗯,畢竟又不是什么圣人,對你而言……這就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