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唯有鐵與血
這么長時間的巡視，這大明天下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朱允熥早就心知肚明，但是知道有什么用，沒有大權在握，只能是緩緩圖之。
他是太子，又不是亂世軍閥，可以割據一方，難不成自己造自己的反，太子起兵清君側？
燕赤霞一直隱居在蘭若寺，制約著樹妖姥姥，新加入不久，雖對外面的形勢有所了解，畢竟并不透徹。他是沖鋒陷陣，具體做實事的猛將，大局觀還是差一點，疑惑道：
“怎么說？”
陸仁一路跟隨朱允熥，了解的比較多，這一路巡視過來，清掃了多少淫祠邪神，也是怕他們鼓惑人心。他說道：
“普度慈航的弟子無數，信眾遍地，怕他蠱惑貧民，聚眾造反！”
只是民生多艱，這些人又不是那些普通妖邪，他們有著合法身份，到處為人消災解難，人們自愿供奉，讓朱允熥等人無處下手。
燕赤霞一驚，心里豁然開朗。他雖然一直感覺社會亂象叢生，危在旦夕，但卻不清楚具體會怎么爆發，此時聽陸仁如此直白的一說，哪里還會不明白？
東漢末年的三國亂世，不就是這么前車之鑒嗎？到時烽煙四起，朝廷哪里鎮壓得過來，如果北方再派兵攻打，王朝頃刻崩塌！
原以為普渡慈航只是擾亂朝綱，殘害忠良，沒料到竟然還有這么一招后手，他這么一想，全身的冷汗都出來了。
燕赤霞有點不愿接受的道：“他應該不會想到這么多吧？”
寧采臣道：“不管他有沒有想到，我們必須要能想到，防患于未然。”
“他是當朝國師，法定的宗門領袖，到各處講經說法，名正言順！你想一想，他能人前顯圣，可以收獲多少信眾？”
“以后，只要有一個大的天災為導火索，朝廷本就賦稅難收，國庫空虛，加上各地貪腐，層層盤剝，落到災民手里的會有多少？如何能救援得過來？”
寧采臣與阿青在一起，知道浙江布政使貪墨糧草賦稅的事，稍微一聯想，就可以知道這些糧食去了哪里，不外乎自己囤積倒賣，或者借那些豪商，遠銷北邊女真。
燕赤霞沉默不語，諸葛臥龍一直心緒不高，是不是早就看出這些問題，覺得大明難救，索性隨波逐流？
朱允熥看著他們，心里有點遺憾，還是文官太少，這些都是沖鋒陷陣的猛將，謀劃布局差多了，只可惜現在不在京城，沒有手下的一群文臣謀士。但也不能太過打擊他們對未來的信心，他道：
“你們也不用擔心，既然我們能夠看到這一點，就可以提前做出預防，準備。”
“普渡慈航能夠得逞，不外乎就是因為百姓生活艱難，需要精神的慰藉，只要我們回去整頓朝綱，讓百姓不啼饑，不號寒，有地耕種，做到衣食無憂，他也形不成威脅。”
“再說，普渡慈航畢竟當上國師沒有多久，并沒有真正收攏太多的民心，富庶之地的人們，即便愿意供奉他，但也不會真的跟他起事造反。”
陸仁也道：“普度慈航不會是我們的對手，他造反又怎么樣？只不過是一些未經訓練，不通戰陣的平民，怎么會是朝廷大軍的對手？”
“我們這次回京，就是要鏟除普渡慈航和他的一眾黨羽，沒了普渡慈航，剩下的那些，群龍無首，能成什么氣候？”
“實在不行的話，我們還可以執行斬首戰術，直接把普度慈航殺了，他還能如何作亂！”
陸仁真的是心腸歹毒，這種招數都想得出來！
你以為朱允熥沒想過這個簡單便捷的方法么，關鍵是普度慈航哪里那么容易就被殺了？
普渡慈航自己還想把京城的那些大員全殺了，換成自己的黨羽，不也是因為那些大員同樣有著保護措施，難以得逞么？
最后不還是得落到朝堂爭斗，以王法殺人！
百姓現在的日子雖然不好過，但真正活不下去的還是不多，否則不用普渡慈航挑撥，早就亂起來了。
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的盡快把普渡慈航收拾了，留著他，始終是一個隱患。
還有那浙江布政使那一系的江南富庶之地的人馬，以及各地有功名的人士，他們占據了大量的土地，而且不交一粒糧食的賦稅，商稅更是沒有，都得鏟除，這是一個在骨子里的毒瘤！
只有完全清除了這些人，大明才能重新煥發生機，才能有實力打敗北方異族的入侵。否則，最多只能做到堅守自保，但這樣的消耗，能撐得住多久？如何才能徹底掃清這些隱患？
北方的異族，妖魔主政，野蠻成性，如果被他們入侵了中原大地，那將是真正的讓神州沃土陷入一片黑暗，難有翻身的機會！
世界的發展越來越快，如果神州大地一直現在這種亂局之中，未來怎么和海外的異族斗？
長痛不如短痛，這次回京，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把這些人搬倒！
軍隊，軍隊！必須要握在手中，只有槍桿子硬，腰桿子才會硬。
諸葛臥龍與傅天仇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才好。
他熟讀史書，早已看出大明的亂象，正是末代王朝的規律，本就擔心普渡慈航這些人，借宗教搞事，現在又知道了他們斂財，支援外敵，內憂外患，神仙難救。
原以為朱允熥能夠撥亂反正，現在看來，也是一廂情愿。
傅天仇道：“經過剛才的魔音洗腦，恢復過來后，思緒反而更加清晰。現在我成了普渡慈航和太子雙方的一顆棋子，都想在我身上做文章。”
“就不知道，誰才會是最后的勝利者。”
諸葛臥龍道：“你本來就是被冤枉，如今有太子為你撐腰，他們還能顛倒黑白，治你的罪不成？”
傅天仇笑道：“你沒在官場混過，不知其中的險惡！”
“太子如今看似風光無限，在外面做事所向披靡，無往不利，好像大勢所趨，但實際上呢？他真正掌握的才多少人手？朝中六部、內閣、督察院都不占優勢，僅憑著一個太子的身份壓著而已！”
“他在外面，有尚方寶劍，當然無所忌憚，但只要回了京，就有無數的手段制約著他，看似回到了權力中樞，實際卻是沒有了在外的權力。”
現在相當于兩個天子，一個在京城，一個在外地，但只要回到京城，一山不容二虎，朱允熥這個太子，必須要把手中的權力還回去，哪里還能向現在一樣，在外面作威作福？
“你沒看到他這幾天，都是一路緩行，沿途清剿各種妖孽，其實也是擔心回京之后受到壓制。他只要一日沒當上皇帝，那些人都不會怕他！”
諸葛臥龍點點頭，認可了傅天仇的看法。
傅天仇道：
“我的這個案子，到最后還是要落一個利益交換，到時三司會審，看是國師給得多，還是太子給得多！”
諸葛臥龍道：“此次入京，不是非常兇險？”
傅天仇苦笑道：“我本來就已經是階下之囚，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不過，既然太子讓我們跟隨這一路同行，還是向我表達出一個態度，就算是翻不了案，他也會保住我的性命，也是給其他人傳遞一個信息，就是，投靠他，就算不能飛黃騰達，也不用擔心生命安全。”
“只要不死，還怕以后沒機會嗎？歷史上多少人，從被治罪，再到翻案，最后平步青云？”
諸葛臥龍想了想朱允熥曾經的行事經歷，從江都一直到郭北，道：“我倒是覺得太子此次不會簡單的罷休，肯定要在你這個案子上大做文章！”
傅天仇看著諸葛臥龍，示意他繼續說。
諸葛臥龍也不賣關子，道：“太子這個人，心思深得很，在外面這么久，各地的形勢肯定早就了如指掌，有什么問題也是心中有數。”
“就拿江都和郭北這兩件事來說，他在江都城，借著除妖，先是掌控了江都城的衛所，然后逐步把西北的整個軍政都換成了自己人，你是兵部尚書，相信比我更清楚其中的門道。郭北縣同樣如此，他的手段可見一斑。”
“再有就是郭北縣這件事，黑山老妖能占據一個縣城，還能壓住消息這么久，其中牽扯的人會有多少？肯定不止被治罪的這些，其中的利益交換肯定早就完成了。”
“你想想，他在外面，已經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勢力，最主要的是，他有兵！”
傅天仇低頭沉思，不錯，現在太子一系有兩位閣老，一個禮部尚書，如果再把自己所在的兵部也拿下，那么他的實力就會更大。
朱允熥搞牽連很有一手，如果為自己翻了案，以他的尿性，絕對會至少再拉一個國師系的內閣下馬，到時他有三名內閣成員，六部占兩個，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
傅天仇抬起頭，道：“你的意思是說，太子這次對兵部尚書的位置，勢在必得？”
諸葛臥龍道：“必是如此！現在天下亂象凸顯，太子若是要想重振大明，其他的，都可以放暫時緩一步，但天下兵馬肯定是要掌握在他的手里。”
“只要兵部在手，他便可以升遷、調動各路主將人選，換成自己人。到時，他就有了鎮壓各地的底氣！”
他繼續說道：“他能夠殺了黑山老妖這個積年大妖，武功已經深入人心，對那些將領是一個威懾，輕易不敢有逆反的心思。”
傅天仇苦笑道：“我明白了，太子要的只是兵部的權力，而并不是我傅天仇這個人。我一直沒有表露出向他靠攏的意思，所以，他也不會管我的想法。”
“如果我旗幟鮮明的投靠他，不僅能夠翻案，兵部尚書也還是我的，但是，如果我不投靠他，最多也就逃得一死！”
都是為朝廷做事，為什么非要讓自己投靠過去呢？這與普渡慈航打擊異己，有什么區別？
諸葛臥龍道：“他是太子，未來的皇帝，投靠他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傅天仇看著諸葛臥龍，道：“你是來為他做說客的？”
諸葛臥龍搖頭，道：“不，我并沒有接到太子的任何指示。只不過現在的局勢已經危在旦夕，我們不能有內斗，必須要團結一心，一個國家，一個皇帝，一個聲音！”
“攘外必先安內，如果我們依舊一盤散沙，我怕重蹈五胡之亂，暴元南下之禍啊！”
既然答應朱允熥出仕，雖然只是一個還未兌現的五經博士，但諸葛臥龍悲天憫人的心還是難以抑制。
“他再是權謀算計，也畢竟是以后的大明之主，有一個英明的皇帝，不比當今的這位更好么？這么一想，是不是好受很多？”
“你再看，他的行事，基本只是打擊邪魔和權勢，對百姓卻是懷仁而治，總體來說，還算一個仁君。”
傅天仇長嘆一聲，為什么堅持自己的本心，就這么難呢？
諸葛臥龍也沒有再說話，他早就對朱允熥做了足夠的了解：朱允熥是仁君嗎？對百姓來說，可能是。他是暴君嗎？對那些貪官污吏，地主豪紳來說，肯定也是！
朱允熥想要重振大明的心思，他一目了然，但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和洪武帝一樣，必須要有強大的武力保證，無人敢反。
朝廷賦稅難收，國庫空虛，誰不知道？但造成這些的原因，是因為人家有合法的途徑來避免繳稅。
只要有了功名，就可以免稅，這是大明律法允許的，所以很多人為了避稅，就會把土地掛在有功名的人名下。
想要穩住大明局勢，只要把這些田地的賦稅收上來就可以了，但以什么理由來收呢？
諸葛臥龍不需要多想就知道，不論什么理由，想要從這些人嘴里奪食，必定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那么，朱允熥就必須要有對軍隊足夠的掌控力！
洪武帝曾借助郭桓案，涉及全國十三個行省的其中十二個，清繳了大量的土地，把這些土地給到了平民，朱允熥會用什么手段呢？
不論他采取什么手段，武力都是最重要的保障。
所以，兵部的位置，朱允熥無論如何都要拿下，傅天仇不聽話，就滾到一邊去！
在這個亂世，唯有鐵與血，才能贏得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