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陽被銬走之后,就被帶回局里然后被關押了起來。
根據有關規定,張曉陽在被調查期間無法被探視,所以在被羈押期間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局里打算怎么處置自己。
但是,此時他心里一點都不慌。
因為在一天前在廣播電視塔頂上,當他被人銬走從熊星星身邊擦身而過的時候,熊星星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一番話。
“別怕,他們紀 委的人就是喜歡扯虎皮當大旗嚇唬人,你沒做什么壞事,只要如實回答問詢就好。”
說完,熊星星沖著張曉陽眨了眨眼,隨后便不再看張曉陽,就這么任憑他被帶走了。
張曉陽被關押之后,雖然心中難免有些忐忑不安,但總歸也是能吃能睡。在被關押期間,張曉陽幾乎是吃了就睡,到飯點才起床吃個飯,吃完了以后一倒頭又接著去睡了。
連給張曉陽送飯的同事都驚嘆,覺得張曉陽不像是個待審的嫌犯,反而像是一頭被圈養的家豬。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也確實怪不得張曉陽,主要是他最近接連加班而且還要兼顧學業,真的是累得夠嗆。這會好不容易沒事了,他當然要先睡個夠。
當紀監兩委的同志來關押室找張曉陽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睡得跟頭死豬一樣。兩委的同志都快把張曉陽臉頰拍腫了,才把流著口水睡得昏天黑地的他叫醒。
“提審了!別睡了!”
張曉陽茫然睜開眼,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醒來之后的張曉陽洗了把臉,然后邁著漂浮不定的步伐,跟著兩位同志來到到了審訊室里。
瞌睡連天的張曉陽等了幾分鐘,然后便有兩人從審訊室另一側的門外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是特衛局的林冬,另一個中年男人張曉陽不認識,看起來不像是局里面的人。
兩人坐在張曉陽的對面,在他們背后正對著張曉陽的那臺錄像機開始工作之后,張曉陽知道審訊開始了。
“你叫什么名字?”林冬雖然知道答案,但還是按照審訊的一般套路開始問詢。
“我的名字叫張曉陽,今年19歲,住在濱海市市內外環交界處的城中村一帶,目前還沒有女朋友…”
張曉陽本想故技重施,結果剛一開口就被打斷了。
“停!”林冬冷冷地看了張曉陽一眼,“問你了嗎?怎么就自顧自地往下說了呢?你這人咋回事兒啊?”
張曉陽微微一愣,隨后乖巧地將雙手放在膝蓋上:“哦,那您問吧。”
“你年齡是多少?”
“19歲…”
張曉陽其實內心很清楚,這些問題其實本身都是無意義的,因為審訊者早在開始審訊之前就已經掌握了這些信息。審訊者之所以問這些無意義的問題,實際上是想通過無意義的問題掌控審訊的節奏。
林冬問了一大堆無聊的問題,旁邊的那個男人一直沒有說話,似乎只是在傾聽他們的審訊。在問完一大堆無聊問題之后,審訊終于進入了正題。
“在這次行動之中,你為什么要違抗命令。”林冬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一邊抬起頭看了張曉陽一眼。
“這是我基于現場情況,分析之后得出的最優解。”張曉陽說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說辭,“隱匿魔女在現場落敗之后,并沒有多做抵抗,而是一直要求我殺了她,看起來一點求生欲都沒有,這讓我覺得很不尋常…”
張曉陽說的是實話,但同時他也在撒謊。
事實上韓雨溦當初確實要求張曉陽殺了她,張曉陽當時也確實察覺到了不尋常,但韓雨溦的表現卻沒有他描述中的那么夸張。不過如今韓雨溦已經徹底死了,死無對證的當下自然沒人能夠反駁張曉陽。
“所以呢?”
“所以我沒有立刻動手,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先對其進行收容并審訊,于是我就要求陳局派來專業設備和人員,以便對隱匿魔女進行收容…但是陳局一直壓著我,說組織上已經研究決定了,要求我立刻處決隱匿魔女,這讓我很難辦。”
“既然指揮部已經研究決定了,那么你遵照執行就行了,有什么好難辦的?”
“萬一隱匿魔女有后手呢?”張曉陽拿出了他磨煉十幾年的演技,滿臉“情真意切”地說道,“你們是沒在現場,沒有看到當時那隱匿魔女囂張的樣子…我看她底氣那么足,擔心如果貿然將其斬殺可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才沒敢動手。”
林冬冷哼了一聲:“呵,你還是個穩健派。”
張曉陽點了點頭:“那是,我完完全全是出于公共安全的角度去思考的…你們要說我過度慎重,這個我承認,但你們要說我是瀆職叛國,我覺得這可能是我們之間的溝通出現了偏差,產生了什么誤會…”
“一派胡言!”
就在張曉陽和林冬交談的時候,林冬身邊的那個男人開口了。
這個男人面色陰沉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一個目無法紀的法外狂徒,裝什么敬業愛國的三好學生!我問你,你問的那句話怎么解釋!?”
張曉陽微微一愣:“哪句話?”
那個男人沒有回答,而是給張曉陽放了一段錄音。
這究竟是你的命令,還是指揮部的命令?
這是指揮部的決定,張曉陽…執行命令。
那么,我拒絕執行這項命令。
張曉陽默默的聽完了錄音,那個男人在關掉錄音設備之后,抬起眼皮愣愣地看著張曉陽。
“你問這是指揮部的命令,還是陳嫣然的命令,結果在得到這是指揮部的命令的消息之后,你就選擇了拒絕執行…你眼里究竟有沒有組織?有沒有紀律!?你究竟是忠誠于國家的戰士,還是陳嫣然個人的私兵!?”
張曉陽微微皺眉,他從這番話語之中,聽出了一絲別的意味——聽起來似乎有什么派系斗爭的因素攪和進來了。
在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后,張曉陽開口緩緩說道:“我之所以那么問,是因為根據我對陳局的了解,她不會下達這樣明顯不合規的命令,所以我猜測她可能是受到了來自外界的壓力,才做了這樣一個不合規也不合理的命令。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做出這個決策并且下達命令的人真的是陳局…我也同樣也會拒絕執行。因為我拒絕執行這條命令,與發布這條命令的人是誰無關,純粹是因為這條命令很蠢。”
那個男人厲聲呵斥:“放肆!”
那人拍著桌子就要站起來,但林冬這個時候開口了:“金成奎調研員,請你注意形象,你現在代表的可不是你自己。”
那個叫金成奎的男人在聽到這話之后,整個身體頓時停住了。兩秒鐘后,他緩緩地坐回了椅子上。
此時他的眼中雖然依舊有怒火,但卻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張曉陽看了一眼林冬,然后發現林冬也在看他。兩人雖然只是對視了一眼,但張曉陽還是從那眼神中看出了一點東西。從剛才的表現來看,林冬的立場似乎…有些微妙?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張曉陽還是決定按照最先熊星星的囑咐,繼續按照自己的節奏如實陳述。
“我在進入后學的第一個知識,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根據干員作戰手冊的要求,干員在任務之前盡量收集情報,如任務執行過程中缺乏情報支持,就應該盡可能地選擇謹慎的行動方式,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這是我們歷來的行動準則。
“基于這一準則,在隱匿魔女已經被控制,并且其本人也有投降意愿的情況下,我認為不經審訊就將其斬殺,是非常不理智的…”
“有什么不理智!?”金成奎用手指敲著桌面說道,“鬼又不是人,不需要經過法律審判就可以斬殺!而且你這樣優柔寡斷,有沒有想過萬一這是那個魔女用的緩兵之計!打算先拖延然后趁機逃跑,跑了又再次行兇殺人…到時候你們付得起那個責任嗎!?”
張曉陽認真的看了這個叫金成奎的人一眼,眼神變得犀利了起來——既然這個老男人扯了“負責任”那么一面大旗來壓他,那么他也不打算客氣了。
“這位金…調研員,我想問一句,您知道隱匿魔女的能力是什么嗎?”
“哼,不就是隱身嗎?”金成奎冷哼了一聲道。
張曉陽搖了搖頭說:“您難道不知道,她還可以通控制電磁波嗎?”
金成奎不屑地說道:“這我當然知道!她利用控制電磁波的能力來干擾通訊,也利用這個能力來輔助自己隱身逃竄,這個指揮部的領導比你清楚!你們這些年輕人就總是自作聰明,但實際上…”
張曉陽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既然你們都已經知道,那為什么指揮部還要下消滅隱匿魔女的命令?你們有沒有想過一旦隱匿魔女留了后手,在貿然將其消滅的過程中出現偏差導致‘崩壞’,會造成什么樣嚴重后果?”
“我不想聽你狡辯!讓我把話說完!”
“40ZB。”
“你說什么?”
“40ZB,這是當前全球計算機數據數量的量級。”張曉陽深吸了一口氣說道,“40ZB大約等于40000000000000GB的數據,你知道這是什么概念嗎?”
林冬聞言挑了挑眉反問道:“什么概念?”
張曉陽沉聲說道:“這意味著如果把這些數據全部變成實體書籍,大約可以塞滿5億個國家圖書館!”
此時不論林冬還是金成奎都有些驚訝…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張曉陽告訴他們這件事情的目的。
張曉陽接著說道:“這個時代的現代文明,是建立在信息化和電氣化之上的。從隱匿魔女能夠干擾我們的通訊這一點來看,一旦隱匿魔女能力失控發生崩壞,極有對寬頻帶乃至是全頻帶的電磁通訊造成干擾。
“如果這種干擾變化巨大,就會產生極強的電磁脈沖,屆時沖擊范圍內所有電子元器件,都會被這股脈沖破壞,而用硬盤儲存的數據全都有可能蕩漾無存!
“更嚴重一點,如果隱匿魔女發生‘崩壞’,她本人呈量子態不確定的特性也有可能發揮作用。作為‘崩壞’源頭的她,有可能會發生量子隧穿效應,隨機出現在全世界的任何地點…”
林冬如同一個捧哏一樣問道:“那意味著什么?”
“她將變成一顆隨地爆炸的EMP核彈,全國乃至全世界的數據安全都會受到威脅!”張曉陽沉聲說道,“如果這些存在云端的海量的數據全部消失,我們的經濟運行、治安管理、社會治理、科研教育、國防安全將全線癱瘓!如果事情變得更嚴重一點,全世界的數據都被破壞,那么人類信息時代以來所有的文明成果極有可能會被盡數消滅,屆時人類文明將直接倒退回馬可尼之前的時代,互聯網、數據庫都將不復存在!”
說到這里,張曉陽轉頭看向了金成奎,將剛才金成奎對他的那番質疑丟了回去:“到那個時候,指揮部那些逼我痛下殺手的人,又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審訊室內,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