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與賢王可有其他合適的地點,可以與在下說說,一起討論討論,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趙戎目光掃過這對叔嫂,二人露出了略微驚訝的表現,他想了想,客氣了句。
“哀家聽趙先生的。”
“本王亦是無異議。”
趙戎輕輕點頭,“那便定下了。”
李明義沉吟道:“不瞞趙先生說,其實之前本王與皇嫂已經有了幾個合適舉辦封禪的地點,而祭月山也是位列其中。此山是我們離地的神山,在大離百姓們心中地位非凡,封禪在此盛辦,自是極好。”
獨孤氏頷首,“沒錯。趙先生慧眼識珠,有趙先生主持封禪大禮,哀家也愈發安心了。”
哦,意思是之前對我不安心?格局小了…趙戎心里笑語了句。
幾人又恭維了幾句。
獨孤氏和李明義商討起了給予趙戎和顧抑武一行人的官職。
他們一行人儒生現在的身份,更類似于山上仙家派下來的仙使——即使是享譽一洲山上山下的林麓書院,也有山上仙家的性質。
趙戎與顧抑武等人,接下來要調度離庭百官,與大離各方勢力、資源,操辦封禪大典,所以需要有個名義上的官職。
獨孤氏思索了會兒,寬聲道:“趙先生與顧先生接下來要差使朝廷六部,官職定不能低,要不兩位先生擔任樞密院或中書門下的官職如何?”
趙戎微微瞇眼。
大離朝廷的樞密院與中書門下,分別是執掌大離文、武大權的最高機構,又稱東、西二府。
在其中任職的,已經相當于大離的宰執了,都是站在大離權力頂端的存在。
趙戎等人若是接受了,風光是風光,但是若之后他們辦完事要返回書院,這大離朝廷還是把這官職掛在他們身上,推脫他們的辭呈。
那趙戎和顧抑武這些書院的在讀儒生,豈不是和大離某種意義上綁定了?
若是擔任了大離的小官還好說,這么大的官,即使最后辭掉了,至少這份經歷肯定是要被記在簡歷上的,終究是留了份香火情。
趙戎忍不住瞧了眼上方那道紫色珠簾。
很難不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顧抑武卻是沒想這么遠,也可能是他沒想過以后下山,去別的世俗王朝匡扶社稷之類的,倒是無所謂。
“多謝太后…”他正要點頭答應,卻被好友的咳嗽聲打斷了。
魁梧儒生瞥了眼趙戎,立馬閉嘴。
后者放下捂嘴咳嗽的手,不動聲色的搖首,“多謝太后好意,在下與抑武兄才疏學淺,豈敢一來就與離庭諸公并列,娘娘瑜賢王還是賞個禮部尚書下面的小點的官職給咱們吧。統率朝廷六部,在下有娘娘的銀牌就夠了。”
獨孤氏猶不放棄,勸說道:
“趙先生這是哪里的話,你在星子鎮隨手而為的兩首詞,就已經風靡寒京,譽滿大離文壇,若這也叫才疏學淺,那哀家實在是找不到才密學深之人了。”
她頓了頓,“要不這樣吧,哀家今日見陛下對趙先生仰慕有加,他也崇慕儒學…趙先生何不擔任太傅一職,操辦封禪大禮的閑暇之余,指點下陛下學業,如何?”
珠簾后的白服女子語氣帶著殷切期盼。
再加上她那好聽的嗓音,與當朝太后的尊貴身份,幾乎很難有男子能把持得住這佳人的渴求。
然而,年輕儒生拱拱手,還是搖頭。
好家伙,太傅不就是帝師了?是要徹底綁在一起。
趙戎無語,雖然這個小皇帝瞧著挺可愛有趣,但是這也不是你給本公子下套的理由。
隨后,獨孤氏見趙戎還是婉拒,只好作罷。
幾人商討一番,最后趙戎與顧抑武領了一份禮部下屬四司之一,祠祭司郎中的小官職,正好也是主管祭祀禮儀方面,契合此次對封禪大典。
趙郎中?聽著很容易想到賣狗皮膏藥的…趙戎失笑,心里嘀咕了句,嗯,都差不多,拼命忽悠就完事了。
不多時,這場第一次見面結束,趙戎和顧抑武告辭離去。
空曠明亮的大殿內,只剩下獨孤氏與李明義二人。
這對把持著大離最高權力的叔嫂。
一人高坐臺上,紫珠簾遮擋,看不清面容。
一人靜立臺階下,雙手負后,目不斜視 空氣安靜了會兒。
獨孤氏輕聲:“皇叔,勞煩你代替哀家去送送趙先生和顧先生。”
李明義點頭,轉身離去。
臺下再也無人后,臺上珠簾后的白服女子,隱約間柔身似乎微微歪斜,胳膊支著旁邊的明黃枕頭,似乎凝視著前方,安靜了片刻。
“…呵,不能讓外人欺負…但是可以讓你們李氏欺負,對也不對…”
女子輕呵一聲。
她這個名義上的小叔子,從未其露出過任何不妥的目光,也從未當面有過任何不合禮教的行為。
然而,白服女子卻愈發忌憚他。
片刻后。
她眸光流轉,盯著殿門外藍黑色的夜幕天空,被層層宮墻深鎖,呢喃:“祭月山…好久,沒回去了。”
大殿內,也不知安靜了多久。
紫珠簾后,蒙白紗的白服女子起身,身段窈窕纖盈,特別是那細腰,弧度美的驚人。
女子轉過身,抬手摘下面上白紗,隨手拋在身后地上。
她丟下一句話后,離去了。
“掃干凈。”
在這白服女子身影消失不久后,一位文靜秀氣的宮裝少女帶著一群宮女步入大殿。
她們手腳伶俐利落。
將之前遮擋趙戎等男子視線的紫珠簾扯下,還有同樣被那些男子目光接觸過的蒙面的白紗,一起扔去。
將娘娘只躺坐過一次的椅枕等絲綢布料換下。
將趙戎、顧抑武、李明義剛剛做過的位置,站立過的地方,用濕布拖把反復十數遍的清洗干凈。
對了,還有他們喝過的茶水杯子,更是要丟掉。
文靜秀氣的宮裝少女,流蘇鬢,眉心處有紅色花鈿額貼,一身貼身宮裝,潔白如雪。
她俏立在大殿中央,臉色平靜,監督著宮女們的清掃活計。
后者們亦是安靜,且動作熟練。
沒有大驚小怪,似乎對于這事已經輕車熟路,習慣了。
大殿內,這一幕無聲的進行。
某一刻,文靜秀氣的宮裝少女微微偏頭,瞧了眼趙戎端坐過的位置,輕念自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就是你寫的嗎…”
不多時,有些文靜書卷氣的宮裝少女,帶著宮女們步伐輕盈的離去。
她叫豆蔻。
樂坊司的鳳儀宮正,與禮樂司儀雪蟬還有極少露面的彩衣女史并列,貼身服侍太后娘娘。
通往未央宮前殿的一處游廊上。
趙戎安靜行走了會兒,某一刻忽然道:“有點不對勁。”
“什么不對勁?”
旁邊的顧抑武好奇轉頭。
趙戎輕輕皺著眉頭,“剛剛我直接丟出在祭月山封禪的決定,獨孤太后和那位李賢王的反應都不對勁。”
他語氣有些肯定。
顧抑武想了想,“他們不是也挺驚訝的嗎?應該也是沒有想到。”
趙戎搖頭:“不,這二人的養氣功夫,是不該在那時候露出驚訝之意殿,正是驚訝了我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顧抑武:“……”
魁梧儒生被繞暈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好友,這他娘的是什么逆向腦回路,是我不對勁還是你不對勁?
就在顧抑武忍不住陷入自我懷疑之時,趙戎若有所思道:“所以…這兩人之前心里打的小九九,也都是希望在祭月山封禪?有意思。”
顧抑武聞言,凝聲道:“那要不我們再換個地方?”
趙戎一時沒回話。
顧抑武突然開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對了,子瑜,你還記得我之前與你說過的,這個獨孤氏的出身嗎?”
趙戎看著他,點點頭。
顧抑武沉吟開口:“這位獨孤太后傳聞是民女出身,所以眼下在朝堂也沒有母族幫忙…而當初那位大離先帝能尋到獨孤氏,傳聞便是有大離先民托夢,讓其在一座山上遇見的。”
趙戎接話道:“你是說,這座山就是祭月山?”
顧抑武輕輕點頭。
趙戎沉默了片刻。
他搖頭:“不用換,就這兒了。”
顧抑武默契的點頭,趙戎也沒去解釋。
二人又安靜的走了會兒。
年輕儒生忽笑一聲,“呵,倒是都想到一塊兒去了,有意思。”
魁梧儒生也笑了。
正在這時,只見前方的未央宮前殿,似乎盛宴已經散去,眾賓客有序離場,而小皇帝并沒有走臣子們離場的大門,而是往后殿這邊來,被一群宮女們擁簇。
不過,小皇帝一行人,雖然與趙戎、顧抑武相向而來,但是卻離的頗遠,前者們也沒瞧見趙戎二人。
路過時,趙戎瞧見小皇帝似乎喝了不少酒。
他清秀的面容上,滿是紅暈,正醉乎乎的牽著剛剛陪坐的美人的柔手。
然而此時,小皇帝身邊的兩位弦月離女向其他宮女們眼神示意了下,似乎準備帶小皇帝回寢宮休息,與那陪酒美人分開。
趙戎瞧了眼。
小皇帝對此好像也沒什么異議,對于母后派來照顧他的弦月姐姐們乖乖聽從,于是小皇帝低頭瞧了瞧那雙覺得好看的手,依依不舍的松開了。
“汝也回去休息,朕回頭找你玩。”小皇帝醉醺醺揮手道,隨后分開。
不遠處的游廊上,趙戎和顧抑武看見這一幕,相視一笑。
顧抑武感慨,“哎,年輕真好啊。”
“喲,抑武兄這是有故事啊。”
趙戎調笑了句。
顧抑武笑罵,擺手,“有個屁故事,不過是小時候什么也不懂的胡鬧事而已。”
趙戎恰到好處的,好奇‘哦’了句。
果然,魁梧儒生摸了摸帶青色胡渣的下巴,忍不住道:
“小時候,隔壁那家族有個玩的很好的大姐姐,學堂放學后,喜歡翻墻過來,帶我們去玩過家家,童言無忌,兩小無猜,那一天,也是第一次發現她的手她的胳膊她的胸…咳咳,她的臉蛋…原來這么好看。”
趙戎忍住笑,一臉認真道:“然后就蹭了蹭?”
這個蹭字,用的十分精髓。
顧抑武輕哼一聲,驕傲道:“是郭姐姐蹭我,主動牽我手。”
“咦是嗎?”
只是還沒等趙戎好奇詢問,顧抑武就一臉氣憤的跺足道:
“那天過家家,好不容易我扮一次新郎,郭姐姐扮新娘,咱們剛戴花圈還沒洞房呢,我老娘就冒過來了,把我胖揍了一頓,哎,你說著不是壞我事嗎?”
“哈哈…咳咳對對。”趙戎笑的捂嘴咳嗽,有好奇道:“那后來怎么了。”
“還能怎么著,被老娘告了各自家長,咱們兩家本又是有點世仇冤家的成分,后來很少有機會玩了,你說他娘的有必要后來把墻建那么高嗎?鳥都飛不過去…”
在顧抑武的罵罵咧咧中,趙戎失笑安慰了幾句。
這種童年時對男女之事的懵懵懂懂,與悄悄的情竇初開,確實爛漫美好的如一抹天際的藍,只是終究會化為或大或小的遺憾,留存心間,在某個不知何時何處的夜晚突然記起,于是便又是一次床榻上輾轉反側的翻身。
“子瑜,你呢?第一次和女孩子牽手是什么時候?”
顧抑武惆悵的搖搖頭,隨后轉而好奇的朝趙戎問道。
“我?”
趙戎抄著袖子,腳步不停的瞇眼看著前方,突然嘆息一聲,“哎。”
顧抑武眼神愈發好奇,難道是一樁比他還可惜的遺憾?
趙戎興致闌珊的搖頭,“抑武兄,你是知道我的。”
他頓了頓,搖頭道:“我和青君搖籃里就認識了,還搶她奶喝,后來穿開襠褲時就開始牽手了,再后來又認識了芊兒…哎,牽手這事,確實沒啥難度。”
啥也不是。
年輕儒生一臉誠懇道,語氣還有點小惋惜。
魁梧儒生:你以為你很幽默?
氣氛尷尬了會兒。
顧抑武不是很想和趙戎說話。
他娘的,這就是青梅竹馬嗎?大意了啊。
趙戎憋笑道了句歉。
正在這時,身后傳來腳步聲,二人同時安靜,收斂表情,回首看去。
是一身蟒袍的李明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