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這是他的答案。
林文若終于等到了一聲回答,從剛剛起一直微翹的嘴角,勾勒出一道夸張的弧度,但是眼神卻微微一暗。
林文若笑容燦爛。“這才對嘛,男女之情有什么放不開的,我輩…”
趙戎表情真誠的打斷道:“好的,我會如實轉告蘇小小的。”
林文若一愣,笑意慢慢收斂。
趙戎突然有點心虛,不過心中已經做出了去嘗試一次的決定,便不再搖擺不定。
你對我付出了這么多,那我便把它全都還給你,至于你要不要,與我何干?
咳,所以我不是舔狗啊,我是還情債而已。
深感自己是負責任的男子的趙戎,表情認真道:“我會叫那笨丫頭別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了,成天想些有的沒的,盡給我扯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叫她多聽聽文若的話,女子要矜持高冷些,不就是少了一個舔狗舔她嘛,追回個屁,她一個狐…狐…胡言亂語但長得還湊合的笨丫頭,舔狗還不是一大堆,還‘自己其實也是在意他的’,她是饞人家的舔,虛偽!”
終于把話圓了回來,趙戎松了口氣。
絲毫沒有為自己的雙標感到任何愧疚。
只是心里對此刻大概正趴在床上睡著懶覺卻無辜被人毀了清譽的蘇小小道了聲歉。想著下回給她點補償。
我只是不想讓文若兄失望,畢竟他也是好心好意地勸我,我卻選擇和他背道而馳。
想到這,趙戎又看了眼笑意有些凝固的林文若。
林文若忽略了趙戎話中奇怪的詞匯,彎腰從桌底取出兩壺未開封的酒,一壺拋給趙戎,一壺自己開封,滿上一杯,隨意舉起,瞇了瞇眼。“所以子瑜還是要去找她嗎。”
趙戎裝傻道:“嗯,我明早就去找蘇小小,把文若的勸告轉達。”
突然,趙戎看見自己身前這個一直習慣性掛著微笑的男子今夜頭一次的笑容完全收斂。
就像,那次在馬車上,自己問他做了那么多事,何苦而為之一樣。
此時的林文若表情嚴肅,目光炯炯。
他語氣誠懇。“子瑜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在青遲剛剛說那些勸你放手的話時,子瑜心中一直掙扎的,其實就是子瑜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不用再在意青遲剛剛的話了,那些話語只是為了讓子瑜更加清楚自己的本心到底是什么,而不是繼續猶豫不決下去。”
“去找她吧!明日就走,不要耽擱。我相信能讓子瑜心動不舍的女子,一定極為不凡,可不能讓其它男子得了去。”
趙戎愣愣,看著眼前這個此刻眼里仿若有光的男子,欲語無言,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她,她是我娘子!”
林文若重新笑道:“喲,竟然還是小兩口吵架,那還不趕緊去哄哄她!”
趙戎破天荒的被看的有些害羞,趕緊喝酒,用酒壺遮擋窘態。
不過之后又是被林文若一陣諧謔。
“咦,子瑜,竟然剛剛已經決意去找她,那你為何還有‘猶豫不舍’的表情?我還以為你是聽了我的話呢。”
趙戎又嗆了一口。“咳,這不是為以后不能像文若一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而感到遺憾嘛。”
林文若放下酒杯,輕笑一聲。“我有什么好羨慕的,一個無情之人而已。”
此話雖是調笑,但卻帶著一點嘆音,說完,又低頭喝了一口酒。
只是趙戎此刻正在興頭上,好奇問道:“文若是如何做到納了這么多女子,還能讓她們不爭風吃醋的?這么多女子,你怎么應付的過來?”
林文若眉頭一挑,悠悠伸出一只右手。
趙戎面色疑惑,看著面前的那只白皙如女子一般的修長手掌。
只見手的主人緩緩收起三指,只遺下兩根修長的手指豎立在趙戎面前。
一根中指,一根食指。
林文若眨了眨眼。
趙戎起先疑惑,又仔細看了看那修長二指。
下一秒,只見二指突然向內勾了勾。
趙戎驟然睜大眼睛,頓時悟了,目露不可思議之色。
林文若見趙戎目光突然古怪,有些疑惑,又勾了勾手指,見趙戎眼神更古怪了,不由無奈道:“我是叫你靠近點,這種不傳之秘,還是小聲點好。”
“文若所言極是,還是小聲點好。”趙戎壓著嗓子,隨后身體前伸,悄悄湊了過去。
此時若從稍遠處看,可見亭內有一個英俊儒生正在另一個普通儒生耳旁輕語,只是剛說幾字,后者突然直起腰來,板著臉盯著對方。
“就這啦?”
“這還不夠嗎。”
普通儒生冷笑一聲。“知道林大公子英俊不凡,但也用不著在小弟面前炫耀,這個是投胎的絕活,小弟可學不來,在林大公子面前,小弟只感到自慚形穢。”
英俊儒生輕咳一聲,依舊舉著那二指,語氣歉意。“子瑜,我這不是開玩笑的嗎,再說了,現在優秀的女子大多看的都是內在,子瑜是君子藏器于身,察色而動,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趙戎越聽越古怪。“你還說?”
林文若立刻停下,瞧了眼趙戎臉色,正色道:“其實也沒什么訣竅。”
說完,他合上一根中指。
“第一,我又不和她們談感情,我是老爺,她們應該順從我才對。”
接著,食指又被收起。
“第二,咱們儒家不就是主張女子三從四德嗎。我蘭溪林氏是詩禮簪纓之族,以儒家禮教治家,我哪里用得著擔心這個。倒是子瑜你的思想很奇怪。”
趙戎想了想,點了點頭,也意識到了自己還有很多前世的觀念殘留,不過他也并沒有覺得需要一下子強行去改,順其自然就好了。
趙戎挑了挑眉,感慨一句。“沒想到咱們學儒的還有這種好處。”
林文若瞬間反應過來。“好你個趙子瑜,我還以為是個專情之人,沒想到這么花心,現在碗里的都沒吃到,就看著鍋里的了。”
“你別瞎說,我只是問問而已,再說了。”趙戎現學現用。“我輩儒生的事,能叫花心嗎。”
林文若;“…”
四周萬籟俱寂,夜色更深,但亭內二人卻談性更盛,并且無所不談。
從江湖之遠的民俗,聊到廟堂之高的國策。
從夏日承蜩的心得,聊到幼時讀書的趣事。
杯光斛影,酒濕羅衫。
趙戎目光醉熏,打趣道:“君今勸我醉,勸醉意如何?”
林文若因為是修為不低之人,所以很難喝醉,此時聞言,目光離開傾倒在桌上的某只酒杯,投向趙戎,只見他目光朦朧,卻嘴角含笑,不知是醉是醒。
此間二人,從醉翁亭相識到湖心亭相醉。
有些話。
一人一直未說,一人一直在等。
趙戎重重吐出一口酒氣,放下酒壺,雙手撐著膝蓋,身體前傾。“喂,林文若,把事情和我說說。”
林文若看了眼前方酒后輕佻的男子,沉默了會。“沒事,你娘子要緊,別耽擱了正事。”
“林文若你怎么婆婆媽媽的,叫你說你就說,有什么好客氣的?再說了…”趙戎打了個酒嗝。“再說了,我也不一定幫你,如果太危險了,我連自己小命都保不住,那我肯定跑的遠遠的,你就是把你十幾房小妾送我,我也不幫。”
趙戎大笑道:“那就只能等本公子學成歸來,再給你收尸燒點紙錢了。”
趙戎扯著嗓子道。“話說林文若,你到底多少房小妾啦,十幾是十幾啦?”
林文若沒有理趙戎的胡話,他看了眼亭外,回過頭來,聲音平靜。“我跟清凈子在國君與十萬國人面前,定下了儒道之辯。算上今日,就在十日之后。”
“到時候,終南國君,滿朝文武,全城百姓,還有數不清的終南隱客與山上修士,皆會旁觀這場辯論。”
趙戎頭一歪:“什么規則?”
林文若簡要說了下規則,但并沒有事無巨細的和盤托出。
“儒道雙方各出三人,分別進行三場辯論,每人只能上場一次,不管輸贏,皆要下場。三場中勝場最多的一方獲勝。而我與清凈子必須參加,其余名額則沒有限定。規則類似清談,卻有些許變化,每場辯論的雙方都沒有助談,只能一人辯一人。”
趙戎醉醺醺的點了點頭。
終南國因為特殊的國情,清談之風盛行,舉國上下皆愛清談辯論。而清談也有一套大致流程,趙戎略有了解。
“我本來已經有了人選,可是其中一人已經來不了了。”林文若將夜光酒杯輕輕擱桌。“沖虛觀干的。”
林文若眼睛一瞇,沒有把人選被人泄露的前因后果全說出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并且此事極為曲折,各種巧合與必然穿插其中,里面的血雨腥風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的。
目前先顧好眼下,保證這次的人選底細在辯論之日前不被泄露就行了。
林文若又看了眼趙戎。“本來就時間倉促,如今只剩十天,但還缺一個人選…”
趙戎了然,知道了前因后果,只是他此刻沒有接林文若的話,而是繼續道:“代價呢,這場儒道之辯的代價是什么。”
林文若緩緩道:“這是一場對賭,贏的一方拿走賭桌上的一切。沖虛觀賭上了他們的國教之位,如果輸了,道士將永遠不能插手終南國朝政,太白山下所有的道觀土地,也要全部交給蘭溪林氏。”
“賭桌上的砝碼可以再加,只要雙方同意即可。”
趙戎歪著頭,突然問出了另一個問題:“沖虛觀憑什么和你賭,不去理你,不動如山豈不是立于不敗之地?”
林文若嘴角一翹。“因為我說服了國君。世人皆以為我是在春日祭祀上逼迫了國君,才定下儒道之辯論的,他們哪知,國君其實已經忍沖虛觀很久了,只是懼其勢大,而我,則只是遞給了國君一把刀子,那就是我林青遲和身后的蘭溪林氏。”
“儒道之爭是我和國君所能爭取的最好結果!”
趙戎揉了揉眼,他雖然只是登天境的金石期,但體質已經稍強于常人,而剛剛一番言語又讓他酒醒了不少,因此此刻也慢慢緩了過來,不再說什么酒話。“太冒險了。”
趙戎輕吐一口氣,轉而好奇道:“你是怎么說服國君的,我怎么聽說國君嗜好煉丹,與沖虛觀極為親近,甚至還是沖虛觀的在籍道士?”
“首先,在道士之前他先是一個國君。而我雖然學的是屠龍術,但改革強國富民,對他這個國君好處更大,即使他的皇權被我限制,但百年之后呢,等我林文若不在了,這片被新法改革重新煥發活力的江山社稷依舊是傳到他子孫后代手中的,依舊是他朱家的。所以關于終南國,我和他的利益是一致的。”
“其次,他煉丹修道不過是為了求長生,呵,不過是修行而已,清凈子能給他的,我林青遲也能給。”
趙戎皺眉道:“山下君王不可入浩然你是知道的,不僅因為它被寫入了玄帝律,還因為君王受龍氣反噬,天生就與靈氣沖突,無法引靈氣入體,你怎么幫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覓長生?”
林文若輕輕一笑。“我只是和清凈子一樣給了他一個承諾,他自己其實也知道此事不可能,但是凡人哪里忍得住長生的誘惑。人活著有時侯只需要一個借口與念想就行了。這些我隨手就能給他。再說了,儒生對浩然境的理解不比道士強多了?你覺得是我給他的希望更大,還是道士給他的更大?”
“最后,即使儒道之爭我們輸了,對他也沒有多少影響,他依舊是終南國君,頂多是以后在沖虛觀面前再也抬不起頭而已,而這些和一個沖虛觀這座頭頂大山被搬走的未來相比,選擇哪個,想必并不需要我去教他吧。”
趙戎沉默了,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還沒說,你如果輸了會怎樣,你壓在賭桌上的砝碼是什么?”
林文若微微避開身前那儒生的目光。“沒有什么,無非是蘭溪林氏遷出終南國而已,子瑜不用有太多負擔。”
林文若目光重新正視趙戎。“趙子瑜,你不用懷有任何愧疚。你若能留下來幫我,青遲感激不盡;但若是選擇離去,青遲也毫無怨言。”
林文若舉起酒杯,突然自信一笑。“再說了,我林青遲是誰,還是有一些后手的,即使沒有子瑜,我覺得我的贏面也很大。”
趙戎沒有說話,而是微垂著眼眸,默默看著身前這個笑容燦爛,但眉眼孤寂的儒生,問出了今夜的最后一個問題,也可能是對二人來說,今生的最后一個問題。
“值嗎?”
林文若聞言一愣,隨即大笑。“若終南有道,文若不與易也!”
快意男子舉杯相邀。
“不關此事,不負明月,我自傾杯,君且隨意。”
一時知己美酒,樓臺煙水,新聲明月,俱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