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不妨說來聽聽?”
詢問聲中,雅間的房門一下打了開來。
張驕眼底含煞的望去,卻見一儀表不俗的中年道士走了進來。
他身形精瘦,穿著一身深藍布道袍,頭上挽了個發髻,腰間還別了個焦黃的葫蘆,行走間卻自有一股灑脫的氣度。
旁邊的余清當即朝來人喊道,“厲師叔,你怎么來了?”
被稱為厲師叔的道人當即一聲挪笑,說道,“讓你幫我看下攤子,你人都沒見了,我自然要來瞧瞧。卻不想你這崽子竟然背著我來付月樓喝酒,竟然還不叫我?”
余清當即就要解釋,卻見來人已經一屁股坐在他們對面。
只能無奈的說道,“師叔,今日偶遇張道兄,我們也只是來敘敘舊,你來干什么?”
“會會故友?”
厲道人看著穩坐在席間的張驕,神色不明的笑了笑,卻是朝他打了個稽首,說道,“在下嶗山厲飛宇,還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說話間,他眼睛不斷上下的打量著張驕,好似要將他的跟腳分辨個底朝天,絲毫不加掩飾。
張驕對此仿佛沒有察覺到異樣,抱拳朝他說道,“張驕,卻是野狐禪一個。”
厲飛宇玩味的聽著他的回答,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卻是說道,“原來是張道友,久仰久仰。不知道友來浮昌所謂何事啊?”
“厲師叔!!!”
旁邊的余清見他師叔這般詢問的架勢,當即打斷了他的質問,借口岔開話題,“師叔,東子他娘說東子這兩天有些癡呆,可能是在外玩的久了,把魂兒留在外面兒,想請您老人家去他家幫孩子叫叫魂。”
“您看,這時候卻是不早了,要不您回去準備一下?”
厲飛宇一聲嗤笑,立刻將他撥開。
“這才什么時候,大白天的叫魂?”
他一邊說著,一邊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張驕,分毫不讓,等著他的回答。
張驕立刻對上了他的眼神,口中緩緩說道,“我此行卻是為了買糧而來。”
“買糧?”
厲飛宇聞言頓時瞇起眼睛,正待開口時,旁邊的余清已經大聲喊起來了。
“師叔!!!”
說著,他便要走過來想要拉住厲飛宇。
厲飛宇卻是隨手抓住他伸過來的手臂,使了個巧勁,一下將他拽了過來,反手捉住他的肩膀將其按在桌子上。
袖中一道黃符隨之飄出,落在他的背上,將其定在桌邊。
做完這一切后,厲飛宇當即神色一正,朝著張驕鄭重的道了聲抱歉。
“閣下莫怪在下多心。閣下一身鬼道修為可謂是在下所見過的人中最頂尖的那一撥,清兒這小子何德何能,能與閣下稱友道故。若是與我嶗山有怨,還請畫下個道兒來,我等自當應下。”
說著他便伸出手掌,做了個一個請的架勢。
張驕看著他神情專注、渾身緊繃的樣子,語氣毫無起伏的說道,“我此行來確是買糧,與余道友碰面也純屬意外,厲道長多心了。”
厲飛宇盯著他蒼白光滑的臉龐好一會兒后,突然站起身,雙手內外相抱高舉至眉心,然后一拜而下。
“在下孟浪了,還望張道友莫要責怪。清兒能與您這種高人結識,卻是他的造化。”
說話間,厲飛宇已經直起身子,從桌上取過酒壺,給自己滿滿的倒上一杯,一口飲盡。然后才給張驕倒上一杯,敬了過來。
“請。”
張驕看著恭敬過來的酒杯,最終還是接了下來,與他端起的酒杯碰在一起,然后一同飲下。
先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立刻消失的一干二凈。
厲飛宇當即哈哈一笑,順手把余清背上的符箓取了下來。
余清揉了揉自己肩膀,苦笑著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沒說一句話,心頭一片熱乎乎的。
他卻是知道,自己師叔這般行事,都是為了自己著想的。
“剛才那一禮,卻是道門中除了五體跪拜外最大的禮儀了。自己這個師叔以前就灑脫散漫,對這些規矩最是不屑一顧的。現在卻肯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還有什么不滿的。”
厲飛宇卻是不知道自己的師侄心中的想法,在散去敵意后,其散漫的性子立刻暴漏出來。
他坐在席位上,立刻動起筷子,一邊吃還一邊點評著,倒是讓張驕有種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他下意識的問道,“厲道友這就信了?不禁你侄兒與我這鬼道之士接觸?”
厲飛宇抬起頭,毫無形象的擠了擠眼睛,卻是說道,“不信能怎么辦?我估計我們叔侄兩加起來都不夠你折騰的,還不如順順你的心意,萬一你翻臉的時候,想到這茬,能給我們一個痛快呢?”
“至于說禁止啥的就更免了。嶗山正宗自己都沒了好幾百年了,咱們這下面的分支可沒有那些規矩。”
“真要說起來,我們嶗山的名號也不怎么好聽。這九州的范圍內,你抓十個妖道,里面最少有四個半都會說自己是嶗山的,至于那剩下的五個半,則就只能由茅山包圓了。”
說到這兒,他自己都笑了起來。
張驕聞言也不禁莞爾,卻是覺得和他說話有點以前和苗子他們玩時的感覺。
互損,拌嘴,自黑,著實有些令人懷念。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朝著兩人敬道。
“請。”
余清、厲飛宇兩人立刻端起杯子,碰在一起。
一杯酒入喉后,厲飛宇砸吧著嘴,有些不滿的說道,“這付月樓的酒越來越不對味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朝袖子里摸去。
“張道友稍等片刻,讓我先買上兩壇好酒再說。”
頓時,一幅畫卷就從他袖中抽了出來。
張驕瞅了好幾眼,卻是怎么也沒看出畫卷是怎么抽出來的。
“袖里乾坤,小口袋法,障眼術?”
他正琢磨的時候,卻見厲飛宇攤開畫卷。
一副近兩米長的畫卷立刻出現在張驕的眼前。
他仔細看去。
但見畫上用濃淡筆墨勾出一副盛世畫圖。畫上大至原野、浩河、商廊,小至舟車人物、攤鋪、擺設、市招文字一應俱有,無數的行人販夫出現在畫卷之上,卻是熱鬧非凡。
再盯的久一會兒后,甚至會產生一種他們都是活在畫卷上的感覺。
厲飛宇卻沒在意這些,他拇指與食指分開,如同尺子一般開始在畫卷上丈量開來。
“一,二,三......九。”
在數到第九聲后,他突然松開用手一尺一尺量過的畫卷。
食指松開的位置上,赫然是一間掛著大大的“酒”字的酒肆。
厲飛宇當即一笑,又在袖中摸索起來。
片刻之后,數十枚銅板出現在他的手中。
他取下腰間的葫蘆,連同手中的銅板一起朝著酒肆扔了過去。
這眾目睽睽之下,葫蘆和銅板立刻就沒了蹤影。
厲飛宇當即沖著畫卷喊道,“老板,打一葫蘆酒。”
畫卷中的酒肆門口,立馬走出一身穿無袖短褂、頭扎汗巾的大漢。
他搖晃著手中的葫蘆,嘴角不斷張合著。
厲飛宇側耳傾聽,片刻后大聲分辨起來,“上一次都能打一葫蘆,這次就不行了嗎?你們這還帶漲價的嗎?”
畫卷中的大漢說了幾句話后,頓時攤開雙手,就將葫蘆拋了出去。
涮的一下,畫卷上便出現一焦皮葫蘆。
厲飛宇當即破口大罵,“黑店,黑店啊!我的錢呢?”
張驕凝目看去,就見得那畫卷上的老板立刻回到酒肆里,畫上卻是再無此人的身影。
他心中一動,卻是摸出一錠銀子,在厲飛宇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將銀子拋了出去。
銀子準確的落在畫卷上的酒肆上面,然后瞬間消失不見。
畫卷里,酒肆門口。
剛剛才消失的無影無蹤的老板立刻跑了出來,他左右兩手各懷抱著一壇酒,臉上的笑意隔著畫卷都能感受的到。
眨眼之間,這兩壇貼著紅紙上寫著酒字的美酒便出現在畫卷上。
張驕立即瞧去,卻見這兩壇美酒送出來后,整幅畫卷上的人物車馬酒肆開始依次從左到右的消散起來。
眨眼的功夫,畫卷上便一片空白,如同一張最普普通通還有些泛黃的畫紙一樣。
厲飛宇立刻卷起畫卷,就這樣塞入袖中。
張驕盯了好幾眼,也沒看出其中的門道。
厲飛宇卻是得意的一笑,他掀開封在酒壇上的蓋子,輕輕的扇了扇手。
一股酒香頓時彌漫了出來。
張驕輕輕的嗅了嗅,立刻分辨了出來。
“還真是真酒。”
他正琢磨這其中到底有何奧秘時,厲飛宇已經給三人各倒了一碗。
“請。”
張驕立刻端起瓷碗,看著碗中清亮無色的液體,當即一口飲下。
這酒初飲如水,在落入胃中之后,卻立刻如同火焰一樣燃燒起來。
張驕頓感一股熱流從胃里擴散開來,整個人也變得輕了幾分似的,整個人飄飄欲仙般。
這酒卻是有點上頭。
旁邊,那師侄兩人也一副酒醉微酣的模樣,微微晃悠起了身子。
張驕心中一動,卻是從袖中摸出五顆皮青葉翠的山核桃以及一把紅透了的大棗。
植物的清香氣息以及大棗獨有的香甜味道立刻將兩人喚醒了過來。
厲飛宇看著擺在盤中的核桃與大棗,卻是眼中一亮,也不客氣,立刻伸手捏了一顆核桃和大棗。
“今日卻是沾了光,不但混了口酒,還蹭了幾顆靈果。卻是賺了。哈哈。”
他輕笑間卻是剝開了核桃,剜出其中的果肉,一口吞下。
推杯換盞,酒過三巡。
桌上的三人好似多年的好友一樣,卻是東拉西扯,談天說地起來。
當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厲飛宇再說,他們二人在聽罷了。
在厲飛宇扯完他見過的幾樁異事后,張驕忽然心中一動,卻是朝他問道,“厲道友,我前些日子卻是弄到了幾支好香,但卻無法點燃。你見多識廣,可知為何?”
厲飛宇聞言當即說道,“那道友看來是弄到好東西了。”
他稍作思考后,便說道,“我雖不知道友弄到的是何種香,但點香的方法無非那幾種。”
張驕立刻豎起了耳朵傾聽起來。
“這第一種方式,那就是將自身精、氣、神三寶煉成三昧,養就離精,自然是無物不燃。”
“其二就是以一盞長明燈取百家燈火,自可點燃天下百香。”
“三則是尋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女子,抽其三魂七魄煉成姹女冷焰,自可點香焚魂。”
厲飛宇一連說了五六種燃香的方式。
張驕在聽了后,沉思了片刻,這才問道,“那百家燈火可是從百戶人家中取來的燈火即可?”
厲飛宇卻是搖了搖頭,笑著說道,“當然不會是那么簡單。這百家燈火又叫百家愿火,乃是取的凡人心愿達成之時的一點愿力,將其融入燈火當中。多少傳聞故事中,總有仙神修士幫助凡夫俗子們達成心愿,為的可不就是這一點愿力嘛。”
張驕琢磨了一下,又問道,“所以這百家燈火,向誰取都可以,只要是完成他的心愿即可?”
“自是如此。愿無大小貴賤,亦無善惡黑白,只要你能達成對方的心愿,自是能夠獲得這其中的一點愿力。不過這世上最難測的東西就是人心,他可能在最餓的時候想要一塊餅,但在拿到手后,這個愿望又會被其他的愿望所替代。”
“所以,這百家燈火可不是那般好收集的,并不是說幫助一百戶就能收集齊百家燈火。這前朝有一僧人,曾立下大志,愿集萬家燈火為佛祖點燃座下禪燈,但等到他圓寂時,別說萬家燈火,甚至連千家燈火都未收集齊。”
厲飛宇說道,“以道友這身本事,大可以試試別的方法。”
張驕點了點頭,正準備岔開了話題時,不料對方突然說道,“對了,張道友,我記得你剛剛說要買糧食。我在這浮昌城中正好有些關系,你若是需要的多的話,我倒可以幫你牽下線搭下橋的。畢竟在浮昌城中,大宗的糧食交易是被禁止的。”
張驕聞言微微的瞇起了眼睛,卻是說道,“竟然還有這種事情?”
厲飛宇看著他說道,“有糧才有兵,更何況外面還有那么多張嘴,自然要管轄的。”
張驕“嗯”了一聲后,便沉默不語起來。
雅間中頓時一片寂靜,就連空氣也多了一分沉重。
好一會兒后,張驕突然開口問道,“那如果我要大量的糧食呢?”
厲飛宇立刻回答,“那就要看張道友是不是三陽會的成員了?”
兩人立刻對視到一起,先前的友好氣氛蕩然無存。
片刻之后,厲飛宇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眼中都似乎笑出了淚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張道友果然做了個天大的好事。”
張驕立刻望向厲飛宇,絲絲縷縷的灰白霧氣從他周圍升騰而起,徹底籠罩住了整個雅間。
厲飛宇頓時大驚失色,他看著灰白一片的世界,當即大喊。
“道友,我們是自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