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高頭,積雪消融,更添幾分寒意。
轉積雪覆蓋的小道旁,一山連著一山,一眼望不到頭。
張驕半浮半沉的踩在泥濘的山路上,左手掌中不斷搓揉著兩顆鵝卵大小、虛幻不定的圓球。
每當他一用勁,圓球上就會顯露出一道無聲哀嚎的面孔。
絲絲縷縷的灰煙就會從圓球上鉆出,緩緩的飄入他的鼻中。
不消片刻的功夫,這兩團圓球就又變小了許多,眼看著就要消耗殆盡。
張驕眼睛半睜半閉著,腳下輕輕一點,身影就寒風的裹挾下前飄出數米遠。
“三陽會...赤陽天尊,白陽圣母,青陽神童...聚萬民信仰筑大地神國。”
張驕不斷查看著從胖瘦頭陀二人生魂中搜索出來的信息,眼中光彩閃爍。
良久之后,隨著掌中兩團生魂徹底化為虛無后,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朝著天空自言自語著。
“這才是你真正的獎勵嗎?來的還真是及時啊!”
他稍作停留,看著眼前分開岔口的群山,眼中血光閃爍,分辨出方向后,立刻往朝北的方向趕去。
根據胖瘦頭陀生魂中的記憶,三陽會主要活躍于北方的長旗郡一帶。
長旗郡今年春季便遭了蝗災,夏季又遇到大旱,整個秋季顆粒無收,加之冬季嚴寒,眼看著就要熬不下去了。
無數百姓苦苦盼著朝廷的救濟。
只是大洪朝早已不是百年前的盛世,內部國庫空虛,諸王林立,外部流寇四起,外敵環繞。
天子昏庸只顧享樂,終日流連于脂粉當中;群臣則忙著損公肥私,試圖從這匹垂垂將死的龐然大物上撕下一點腐肉。
縱有一兩個身懷救世治民之心的大才,也改變不了這終將走向滅亡的王朝。
整個大洪朝從上到下已經徹底糜爛,政令別說出京城,就是皇宮大院也不一定能夠出去。
三陽會就是看準時機地點,在長旗郡大開法壇,招攬信徒,宣揚神國教義,試圖以此為據點行改天換日之事。
張驕此去就是為了混入其中,想方設法一覽這三陽會的至高法門。
三陽混洞應劫經 據傳,此經乃一無名神人所贈,經書上錄有種種不可思議之事,言稱世有大劫,終將消亡。唯有一妙法方可避開這末世大劫,那就是聚萬民信仰,拜出赤陽、青陽、白陽三尊神靈。三尊神靈以大法力演化大地神國,庇佑萬物眾生,從而度過這終末之劫。
聚攏香火,凝聚神靈。
這經書上門記載的法門與他的現狀何其相似,所以,此經他勢在必得。
只是,該怎么取得呢?
張驕一路上在不斷思考著。
三陽會雖然說在長旗郡大開法壇,只要高喊三陽救世即可入會,但那都是用來被收割信仰香火的韭菜,真正想加入他們當中,不是一般的艱難。
他不是沒想過直接去搶,但從胖瘦頭陀二人的記憶中得知,三陽會現在有三位首腦,皆是有大神通之輩。
三人聯手,縱是道門真人,佛家羅漢都要暫避鋒芒。不然長旗郡也不會默認成為三陽會的大本營。
沿著山路,張驕一路向前,希望能在前面找到人煙,稍作一下修整后,順便問下道路方位。
他雖然能夠分辨大致方向,但要想準確找到長旗郡所在的位置還是需要有人指點的。
天色漸漸轉暗,月亮在云中若隱若現。
泥濘的小路上,山風呼嘯而過,一團赤紅中帶些瑩綠的火光飄舞在空中,不時的變幻出一張張兇惡的臉龐,陣陣的嬉笑聲隨著山風遠遠傳了出去。
張驕曲指一彈,眼前的火光立刻被砸在地上,他冷冷的說道,“大晚上的笑什么笑?”
火光立刻顯現出一張委屈巴巴的皺臉,兩只焦黑色的爪子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慢悠悠的飄過來,不敢在發出一點聲音。
張驕看著漸漸稀疏起來群山,神情中多了一些高興。
“應該快要出山了吧。”他想到這兒,腳下的步伐不由的快了幾分。
但正當他快要經過一處陡峭的崖邊時,一具被剝光的尸體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張驕立即走了過去。
只見一位滿頭花白,有著長長胡須的瘦小的老漢正蜷縮在雪地中。
他渾身赤***癟的黑褐色的皮膚上,依稀還能夠看到不少刀砍鞭打的痕跡。
張驕嫻熟的拂過雪地,在不遠處的路邊挖出一個簡易的墳地,將這具尸體埋葬進去,然后這一路行來,這種情況他已經見過太多次了,真正的明白了什么叫亂世人命不如草。
每次見到這種情況時,他都會停下幫忙收斂埋葬一下尸體的。
他從小就耳濡目染,聽過長輩們無數次的說過。
死者為大,當入土為安。
在收拾好這具路邊的遺尸后,張驕正準備離開時,一聲清冽幽幽的女聲忽然傳入他的耳中。
“真是....奇怪的道士。”
張驕頭也不抬的說道,“哪里奇怪了?”
亂世荒年,難免會遇到一些陰煞殘魂,但這還是他頭一次遇到沒被自己察覺到的異類。
他抬起頭,前方的山崖上,一樹梅花正含苞欲放。
蒼勁的虬枝下,清冽的女聲再次傳來。“白發,滿身鬼氣的道士,不收錢,幫忙葬人。”
張驕看著顯現在梅樹下的漂亮女子,平淡的說道,“誰說道士幫忙葬人要必須收錢的?”
他的聲音剛剛傳過去,人也出現在了懸崖邊上。
“我很好奇,你是妖還是鬼?”
張驕聞著淡淡的梅花香氣,盯著眼前女子漂亮的臉蛋,忽然問道。
女子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然后想了想,有些不是很肯定的答道,“我......應該是鬼吧!”
張驕看著她充滿陰氣的眼睛,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多謝告之,那我們就再見吧。”
說完,他便要轉身離開。
荒山偶遇,何須多留。
“真是奇怪的道士。”
清冽的聲音再次響起,“你要不要來坐一會兒?”
梅花樹下,一座精致的宅子以梅花樹為中心,徑直擴展開來。
張驕站在原地,再回首,已在高閣之上。
俯而視之,閣下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曼成甬道。兩旁佳木蘢蔥,從花木深處瀉于石隙之下。再進數步,一枝梅花沖寒怒放,紅蕾碧萼綴滿枝頭,風光旖旎、冷香撲鼻,沁人心脾。
悉悉索索的碎步聲響起,剛剛在梅樹下的少女已經捧著一只小碗走了上來。
“請飲。”
張驕接過木質的小碗,但見里面一捧清水,森冽幽寒,無色無味。
晃動之間,仿若月亮掉落在其中,波光蕩漾。
他端起碗,朝著身前的女子問道,“這是什么?酒嗎?”
女子搖了搖頭,又說了一遍,“請飲。”
張驕看這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亦不在問,仰頭一飲而盡。
清水無味,飲之并不森寒,仿若晨露一樣。
他下意識的長舒了一口氣,眼睛微微瞇起,只覺得渾身一片清透舒適。
百種滋味不斷在口中回蕩,無比的美妙。
如同夏日中飲下冰泉,冬日里喝下暖湯,亦如喝至微醺,眼前的一切煩惱憂愁統統散去,整個人飄飄欲仙般,仿佛下一秒就要飛去。
等他回過神時,高懸在空中的月亮已經照在庭院西側。
張驕看著拜倒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咧嘴一笑,幽幽說道。
“就知道沒有這般便宜的事情。”
他一步站起,眼中煞氣四溢。
“說吧,殺誰?”
女子慢慢抬起頭,眼中的怨毒再也抑不住的往外滲出。
一幅幅畫面不斷的回蕩在他眼前。
搬遷離城的少女,半道竄出的劫匪,四射而來的木箭,護在她們身前的父兄,陡峭的懸崖,以及最后眼中那一株盛開的梅花。
寒風吹動間,一條條如同樹根般的枝條從她身下蔓延出來,連同眼前精致的庭院閣樓瞬間破裂開來。
張驕端起手中的小碗,嘆息道。
“夜采月華,日摘晨露,在靈根中釀了兩年多,難怪有如此滋味。”
他看著眼前的梅樹,手中忽然寒光閃耀,一把修長的妖刀出現在掌中。
“錚。”
刀鳴之聲,瞬間響徹山谷。
他抬頭看了躲進云中不出來的殘月,低聲說道。
“也好,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時。”
在他身后,一株紅梅迎風盛放,煞是美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