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后,皮特和喬治二世都大發雷霆,問你們是干什么吃的?羅什福爾港為什么不攻擊?難道你們不會避開大順的商船再把羅什福爾打下來嗎?
很快,國會就成立了一個“瀆職調查委員會”。
當時,英國國內的輿論情緒,已經被皮特煽動起來,極為狂熱——否則,約翰·賓也不至于被槍決;愛德華·霍克也因為讓法國軍艦逃走,差點被調查撤職——總之,當時的英國輿論已經徹底被威廉·皮特等“小愛國者、愛國者黨”們煽動的瘋了。
那這得有人背鍋了。
然后,瀆職調查委員會瞅了一圈,得,就你約翰·莫當特來背這個大黑鍋吧!
當然,本質上,其實是黨爭。
約翰·莫當特,是前首相羅伯特·沃波爾的支持者,或者說是沃波爾黨的。
推薦他來擔任進攻羅什福爾港陸軍指揮官的,是康沃利斯勛爵。
而康沃利斯勛爵的老婆,是前首相沃波爾的外甥女——波沃爾親妹妹的家的女兒。
約翰·莫當特,就差把“我是沃波爾的黨羽”這樣的名號,刻在臉上了。顯然,這是沃波爾一派,準備推起來的年輕一代陸軍軍官。
其實全世界的宮廷朝堂,玩的都差不多,結黨、新舊黨爭、扶植黨羽、培養年輕人卡位,等等、等等。
這個瀆職調查委員會,一看皮特非要找人負責,那簡直不要太明白,到底要找誰負責了:
威廉·皮特在上臺前,是靠狂噴內閣、組織反政府活動起家的。可以說,每天噴沃波爾至少十遍,廢物、懦夫、蠢貨、小人之類的詞匯,叢出不窮。
海軍指揮官是霍克,父親是中產入贅出身,純粹的海軍技術骨干,沒有黨派,海軍還是要留幾個能打仗的,不能都是些廢物。
這個人不能背鍋。
一眼掃過去,顯然,這約翰·莫當特,又肥又大,就你來背這個大黑鍋,順便搞一搞沃波爾的人。
喬治二世出面平衡了一下,擼了約翰·莫當特的官職,軍銜保留,扔到直布羅陀去。
這件事,要說莫當特不知道這是黨爭,倒也不是。
可當時的情況,確實就是大順的“中立”船只,對英國發出了警告,這才導致了約翰·莫當特在軍事會議上,建議別打了,撤。
而最終也是因為他多的這句嘴,被人抓了把柄,擼到了直布羅陀,戴罪立功。
當時他就對大順恨得牙根癢癢,等著大順的艦隊出現了直布羅陀附近,擊敗了博斯克恩的艦隊后,這種恨的魔怔程度進一步加深:大順的中立是假的,早知如此,當時就應該把羅什福爾港內的大順商船干爆,把上面的人參貂皮都搶走!
再然后,原本的直布羅陀總督“因病回國修養”,他這個還剩下個將軍銜的將軍,就“臨危受命”,成了直布羅陀的最高指揮官。
結果,大順的陸軍登陸,開始了對直布羅陀的圍困,還采取了非常惡心的困等壞血病戰術,一波把直布羅陀的店鋪和房屋都燒了個干凈。
本想著在直布羅陀洗刷恥辱的莫當特,簡直已經快要恨死大順了:
自己扶搖直上的時候,是大順的商船橫插一腳,導致自己背了個大黑鍋。
好容易被再度起步,成為直布羅陀總督,又被大順的陸軍圍困,而且很可能自己又要背直布羅陀丟失的大黑鍋——守不住?房屋被燒?你作為代理的直布羅陀總督,干什么吃的?為什么不提前做好防火工作?為什么不提前預備下過冬的木柴?為什么不提前征調居民店鋪的糧食實行配給而放任那些補給被中國人燒掉?
是以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笛福討厭中國,侮辱中華,因為他和朋友開的陶器廠被東方瓷頂的不輕,一輩子忘不了描寫“陶罐”。順帶著目睹了東方棉布涌入英國導致的大面積失業,以及東方審美開始“扭曲”英國的傳統審美。
喬治·安森,因為在伶仃洋,被劉鈺好一通侮辱,又因為需要補給和修理船只去攻打馬尼拉,不得不忍受;回來后,又因為大順這邊出文章介紹壞血病問題,導致他和沃德博士弄的在海軍內推廣的“壞血病藥丸”被人狂噴,被視作海軍部官商勾結的典范——吃了這個壞血病藥丸后,一艘570個船員的戰列艦,死的只剩下130,而全海軍推廣,沃德博士怒賺50萬英鎊,至于是否給推廣神奇藥丸的安森分錢,那就鬼知道了。自然也是反大順反到魔怔。
換到莫當特,也是一樣的道理。
在這個“東方熱”、“中國熱”的時代,除了像是孟德斯鳩這種要“借東諷西”,以東方宗教諷刺教會這種政治“啟蒙”目的外,反大順的基本都是因為承受了一些生命不該承受之痛,并且認定責任全在大順。
是以,在這種情況下,大順的戰術陷阱,真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
于理性的戰術角度:在敵方囤積物資、尚未全部展開兵力、在進攻即將法發起前,進行戰術反擊,是理論上最佳的推遲敵方進攻時間、擾亂敵方進攻步驟的有效手段。
而于私人的感情情緒上,莫當特想的,也有點…人之常情。
死守下去,壞血病困死,大順占領了直布羅陀,大順這邊立功受賞。
如果強攻,就直布羅陀這地形,四千守軍,進攻方至少也得準備個六七千的傷亡,所以大順那邊的主將也不會被懲罰。
唯獨,如果在進攻發起前,自己這邊發動反擊,焚燒大順的糧草、大炮、擾亂大順的進攻部署,那么,大順那邊也得有人背鍋、擔責、甚至被槍斃!
莫當特此時的心態,純粹是:
死前老子也要拉個墊背的!
級別越大越好!
不過,在面對軍官們的時候,他是不能做這種情緒性的表達的。
在分析了一波此時的局勢、糧食存量、冬季來臨、大順有很明顯的全面強攻的態勢之后,他提出的反擊計劃,還是相當合理的。
“先生們,雖然我們不知道議會那群人是否會選擇救援我們,亦或者把我們像用過的廁紙一樣扔掉。”
“但是,我們必須要做點什么。如果我們什么都不做,即便中國人不發動全面進攻,我們也撐不到明年春天。況且,撐到明年春天又有什么用呢?這里都是石頭,甚至連種一棵蕪菁都不可能。”
“現在的局勢很危險,我們必須發出我們的聲音,讓中國人知道,我們即便面臨這樣的困境,依舊會選擇戰斗,會選擇希望。”
“我注意到,中國人在德拉康塞普西翁,囤積了大量的糧食、甘蔗酒。還有他們的重炮、火藥庫,以及西班牙人的商店。”
“在他們洋洋得意、即將發動進攻之前,我們選擇反擊,突襲他們的陣地,搶奪糧食、焚燒倉庫和大炮。如果成功,我們獲得補給,他們會發現,根本無法餓死我們。”
“我認為,今天傍晚,應該把海灣炮臺方向的士兵,集結起來——我們必須要在夜晚行動,因為白天他們的熱氣球,會時刻盯著我們的調動。只有依靠黑夜女神的庇護,我們才能將防守海灣方向的兵力集中起來。”
對于這個軍令,下面的軍官沒有任何人反對,而且也真的都燃起了希望。
這個時代,這種漫長的圍困戰,是叫人崩潰的。
絕望。
糧食缺乏。
壞血病。
沒有蔬菜。
缺乏烈酒,士兵更難忍受。
寒冷。
沒有取暖的木柴…
等等這些,都已經讓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更可惡的是每天持續不斷的炮擊,重炮不斷將鐵丸隨機落在防御陣地上,使得即便對面不發動進攻,守軍也每天緊張兮兮。
在這種情況下,不只是軍官,甚至很多士兵,也寧可拼一拼。
萬一成功,就能搶到足夠的酒、糧食、柑橘或者檸檬,還有西班牙城鎮的木料…
軍官們對于莫當特的計劃,給予了百分百的支持。
很快,一個針對地峽方向的反擊計劃,就已制定出來。
在他們看來,大順的防御似乎并不嚴密,看起來發動突擊占領壕溝,問題真的不大。
事實上,他們看得沒錯。
至少,以此時的戰術體系和戰術理論來看,大順的防御體系,有些奇葩。
大順在地峽方向的防御體系,是多層配置的。
最靠近直布羅陀的第一層壕溝和胸墻,基本是平直的,其實并沒有多少兵力防守。
主要都是一些可以遠距離點殺的膛線燧發槍散兵,以及在關鍵位置部署了一些小口徑的霰彈炮。
按照“爆炸彈”時代的戰術體系,防御方的重要火力,是不能挖環形工事的,因為那樣一枚爆炸彈就會把火力報銷掉。
而在實心彈時代,這些霰彈炮,當然是要部署在環形工事內,以方便向各個方向射擊。
而且第一道壕溝的寬度,其實很大,只是在角度上避開了直布羅陀守軍的炮擊威脅。
這種寬度,既是為了防守反擊,也是為了進攻發起之前,將兵力在第一道壕溝集結,然后靠鼴鼠一樣的工兵掘進接近守軍。
在第一道壕溝后面,是大順的第二道壕溝,壕溝完成很標準的“w”形折線,通過有限的幾條之字壕與第一道防線相連。
重炮基本都部署在第二道壕溝的附近。
而在v字的頂點,都會布置團營火炮。
每隔一段距離,大順戰斗工兵特化的拋物線爆炸彈虎蹲炮,就會部署一門,射程恰好可以覆蓋第一道壕溝。
大順的大量兵力,也都部署在第二道防線,那里有專門的屯兵坑,但營地并不在第二道防線,而是在更靠后的地方。
戰斗工兵的突擊連隊,也都部署在第二道防線內。
如果需要進攻,則通過之字壕,避開炮擊,運動到第一道壕溝,再進行挖坑掘進。
如果要防守,則第一道防線的守軍抵抗后有序撤退到第二道防線,再由第二道防線的主力在己方炮火的掩護下反擊。
這倒是不需要來直布羅陀后專門操演,而是這就是大順戰斗工兵的戰術條例。
因為戰斗工兵的任務就是圍攻,而之字壕掘進攻城法,最忌諱的,便是城內反擊。
防守,本身就是這個時代圍攻的基本戰術體系。
大順和歐洲戰術體系的區別,在于歐洲選擇改革兵役制征召更多的部隊圍困棱堡、大部隊繼續前進,是性價比最高的;而大順這邊,則是仔細琢磨五千人規模的圍攻法,強化壕溝戰和土木技術,是性價比最高的。
歐洲把擲彈兵發展為精銳線列步兵和白刃沖擊專精;而大順把擲彈兵發展為精銳工兵、土木和壕溝專精。
前線的參謀們,也只是根據誘敵反擊的戰術指導,稍微修改了一下,但整體上還是在二十年前就定下的“五千人跨大洋投送極限為基礎”的戰術思路的范疇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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