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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開戰(八)

  大順不是那些有錢、但是實力不足的大騎士團。所以,法國沒辦法使用“不能解決債務問題,那就把債主解決掉”的辦法。

  故而既是要問大順借錢,那么拿出來財政改革方桉,也是合理的。畢竟從現在來看,法國的財政有大問題,借了錢是還不上的。

  這和紙幣時代很不同,

  紙幣時代,最極端的方式,可以學一戰后的德國,紙幣大貶值,賠款愛咋咋地。

  現在是金銀貴金屬時代,日本的白銀,

  南美的白銀,

  那至于云南的白銀,

  在巴黎還是在松蘇,都是一樣的。

  但這個借款方桉本身,就只是一個必然被排除的湊數選項。

  如果法國能通過自身改革,解決財政問題,那為什么還需要向大順借錢呢?

  如果法國只能選擇向大順借錢,解決財政困難,那怎么可能足以完成財政改革呢?

  大順使節團的這些人,對法國的情況,是很熟悉的。因為法國的很多東西,真的和大順大明的一些情況很類似。

  比如,法國按照財政計劃做出來的統計,法國國庫每年收到的稅收大約是2億里弗爾;可是,

  民間統計下,實際上法國的總稅收,在大約7.5億里弗爾。

  哪怕到法革時代之前,

  法王依舊不理解:法蘭西的賦稅額度,實際上比英國要低,為什么百姓會感覺到賦稅很重呢?

  實際上,法國進入國庫的稅收,

  最高只有GNP的6.5。遠低于英國的14。

  但是,進入國庫的稅收,和民眾承擔的賦稅壓力,完全不是一回事。

  至少,在法國和大順,肯定不是一回事。

  就像是大順的國庫收入,理論上也就是二十稅一的水平。可實際上,哪怕是一些士紳,他們也真覺得稅收太重,喘不動氣。正如很多士紳感嘆的那樣,國課最少、攤派太多。

  這種問題,能解決嗎?

  一本名為《國家財富》的小冊子,通過核算,確信法國的稅收潛力,可以達到每年6億9800萬里弗爾,也就是大約一億兩白銀。

  很多人激烈反對,認為出這個小冊子的人,

  估計連最基本的數學都沒學過。

  人們的疑問,主要是“人民承擔的稅收更少了,

  可國庫的收入更多了?這可能嗎?”

  可能嗎?

  實際上,當然有可能。比如大順在松蘇搞的全面十一稅改革,就真的達成了人民承擔的稅收更少了、但是國庫的收入更多的了效果。

  只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這種改革,實在太難。

  大明、大順都試過,要改,就要準備好傷筋動骨。

  而且,經常情況,就是改出了黃宗羲定律,舊稅依舊在、新賦又加增,根本達不成以新代舊的效果。

  這是一點。

  再一個,法國的社會,已經明顯地撕裂了。

  巴黎高等法院,對抗財政改革的依據,是法國封建時代的“自由”理論。

  巴黎的中產階級,也談自由、平等、博愛這些東西。

  詞,都是一樣的詞。

  但念出來之后,兩邊對“自由”的定義,完全不同。

  巴黎高等法院的自由,是說“政府憑什么有資格去清查田畝?憑什么可以丈量土地?這明顯侵犯了法國自古以來的自由傳統?”

  顯然,這個巴黎中產階級談的自由,真的完全不是一個意思。

  巴黎高等法院說的這種法國封建傳統的自由、憲章,是封建貴族對抗完全的自由和憲章。

  不是啟蒙學派的那種哲學意義上的自由。

  大順大明的士紳,也經常拿以民為本、不可與民爭利之類的傳統的東西,來對抗皇權。

  那么,他們說的民本、不與民爭利…這里面的民,是誰?

  民,還是那個民字,字都沒換,就像是巴黎高等法院說的自由,和啟蒙學派說的自由,是一樣的東西嗎?

  當同文化、同文字的國家群體,對某個字、某個詞的理解,呈現出嚴重分化的狀態時,只能證明,其內部的階級已經割裂。

  所以,其實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兒,換了層皮,都是在充當歷史不自覺的工具,最終都達成了對抗皇權和王權神圣性的歷史使命。

  大順這邊的人,對這一套,真的是很熟悉、很熟悉,不會因為換個皮,就看不明白了。

  不還是名義國課和真正承擔稅收壓力的區別嗎?不就是拿著傳統的那一套理論維系自己利益的老花樣嗎?

  因為很熟悉。

  所以很清楚:改革?改個屁!

  法蘭西要是能出臺一個完善的、且被高院和三級會議認可的財政改革方桉,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巴黎高等法院,反對清查田畝、反對一體納糧,不在法王的財政方桉上簽字,相當于內閣不發。

  啟蒙學派和支持土地征稅的請愿書,支持田畝稅,但前提是“法王放棄一部分絕對王權,把征稅權交給三級會議,并且塑造一個真正的、集權的、統一的、地方勢力被蕩平的法國”。

  法王自己又不想放棄王權。

  所以,改不了。

  也所以,大順張嘴說話又不花錢,開口就是“錢不是問題”,但實際上壓根不想借錢。

  舒瓦瑟爾公爵對此,并無不滿,相反,非常高興。

  一個封建王權國家,在內憂外患的時候,是會選擇內部變革,還是寄希望于借外國兵助力?

  這一點,兩邊都無區別,明末的事,大順深有體會。甚至于大唐也借兵,都城隨便搶,這都很正常。

  借兵,總是排在內部變革之前的。

  或者說,如果能完成內部變革,就這倆稅收潛力都在一年一億兩、工商業都玩得起統制經濟和絕對重商主義的國家,用得著借兵嗎?

  所以單就財政這件事上,大順和法國,真就是難兄難弟,烏鴉也別笑話豬長得黑。

  對舒瓦瑟爾公爵來說,大順提出了三個方桉,第一個沒用、第二個純粹扯澹,那么顯然大順的意思就是大順實際上傾向于第三種方桉。

  借兵,對法國來說,也是最有用、壓力最小的方桉。

  問題在于:代價,是什么呢?

  舒瓦瑟爾公爵想要知道代價,于是先否定了明顯扯犢子的第二套方桉:財政改革?那你還不如讓法國改共和制,那可能還能更容易實現一些。

  “諸位先生,我作為我王的國務大臣,可以負責任地告訴諸位:法蘭西暫時拿不出一套可以被通過的財政改革方桉。”

  “如果天朝真的愿意向法蘭西伸出援手,我希望我們可以認真討論一下第三套方桉。即由天朝直接出動軍隊,給予法蘭西足夠的幫助。”

  這個回答,在大順使節團眾人的意料之中,于是使節團的人給舒瓦瑟爾算了一筆小賬。

  “公爵大人,你應該知道,出兵所需要的軍費,將是一筆龐大的數目。”

  “許多年前的英國對南美的遠征,高達三分之二的非戰斗減員率,超過六分之一的人還未出海就因為壞血病而失去了戰斗力。”

  “從天朝軍港觸動艦隊,如果要能夠達到左右歐洲戰局的力量投入,至少需要三十艘戰列艦,以及數量眾多的巡航艦、補給船。”

  “…以上十余種問題,我們已經一一列舉。”

  “除此之外,還必須要考慮,我方艦隊駐扎法蘭西的港口,期間的補給消耗、糧食保障、蔬菜和檸檬的補充,酒類、煙草、蔗糖等水手必不可少的配給。”

  “還要考慮,法蘭西的物價,是天朝的二三倍,同樣的白銀在法國購買的貨物只能買到在天朝購買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

  這筆賬目算的基本沒啥問題,不管怎么說,這種橫跨大洋的大規模作戰,是第一次。

  之前英國有過艦隊環球航行、荷蘭和西班牙也在呂宋周邊發生過海戰,甚至之前英國的喬治·安森艦隊也在呂宋襲擊過西班牙戰艦。

  但是,差了一個數量級。

  五六艘戰艦。

  五六十艘戰艦。

  雖然法國的度量衡和算數用的是亂七八糟的進制,但是十進制終究還是此時東西方國際貿易的主流進制法,故而真的是和之前的跨大洋作戰提升了一個數量級。

  這里面大順要花多少錢?

  顯然,這筆錢,法國是出不起的。

  如果法國出得起這筆錢,自然可以考慮類似“補助金”的方式。就像是英國和俄國之前的條約,英國人出錢、俄國人出士兵。

  但法國出不起錢,大順現在還在談錢,舒瓦瑟爾公爵心想:他們會索要什么呢?法國又能給他們什么呢?

  腦海中迅速轉了幾圈,考慮了一下法國能割讓的利益。

  然而想了許久,他竟不知道法國能夠給大順什么,才能償還這筆人情,或者債務。

  歷史上,法國包括伏爾泰這樣的啟蒙學者,也認為北美就是幾畝地的雪,一文不值。他們寧可用整個北美,換一個瓜德羅普島。

  而瓜德羅普島,對法蘭西來說,非常值錢,那是法國重要的蔗糖產地。

  可是,大順缺產蔗糖的熱帶島嶼嗎?

  眾所周知,大順下南洋的導火索,就是爪哇島的蔗糖生產過剩危機。

  況且,以法國人對大順的了解,大順不會喜歡一群天主教徒占主流文化的島嶼,因為就算要了,也根本管不過來。

  就如同法國在北美實行的類似改土歸流的制度一樣,大順對于控制區素來都是這種改土歸流的態度。

  法國最富庶的加勒比島嶼,對英、法、荷、瑞、丹、普魯士…都值錢,很值錢。

  唯獨對大順,一文不值。

  甚至,以法國人對重商主義的理解,西班牙此時實際上擁有和大順合作的最大的籌碼,也就是南美殖民地的獨家貿易權。

  然而,法國并沒有類似西班牙的南美那樣的廣闊市場,來和大順做交換。

  至于說法國自己的本土市場…法國自己的本土市場,到底值多少錢?其實舒瓦瑟爾公爵也不清楚。

  但從東印度公司這些年的貿易額來看,就算有因為科爾貝爾主義影響下的重商主義國策的影響,但把這個影響去除,似乎也未必有多高的貿易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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