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密會結束后不久,沙皇的登基典禮也正式舉行。
參加完了登基典禮后的劉鈺,根本沒有在俄國多做停留,而是以最快的速度開溜。
因為他是政變的主持者,所以他和各國宮廷錯開了一個完美的時間差。
歐洲各國,都因為俄國出現的政變而震驚不已。
有驚、有喜、有憂。
也因為俄國突然發生的政變,不得不在宮廷討論該怎么去和俄國談判。
各國在彼得堡,基本都有駐俄公使,但公使是不可能自己完成談判的。
至少也得得到宮廷的指令,引導一下談的方向。
政變發生在10月25號,各國宮廷基本在11月末才能得到消息,而那時候加冕典禮已經舉辦了。
各國宮廷帶派出的人員,帶著各自宮廷的指示,飛奔彼得堡。
而劉鈺則帶著中俄密約的初步文本,在各國使節抵達彼得堡之前離開了。
他要用這個信息的時間差,完成另一場政變。
俄國的事,還要亂上一陣子,他要在完成荷蘭政變、訪問法國之后,再來一趟俄國。
但現在,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最多還有三四個月時間,歐洲就會知道現在上臺的沙皇,是個什么樣的人。
至少,不是一個感性的女人,而是會冷靜地獲取俄國的利益。
一旦各國知道了情況,分析了局面,劉鈺要在荷蘭趕下一場政變的難度就要增加了。
的確,拉謝塔迪侯爵為這場政變出了不少力,也的確伊麗莎白自小接受的是法國教育。
但是,俄國這邊很清醒,俄國西進的大敵是普魯士。
而現在,法普同盟。
只怕俄國很快就要和英國勾搭上了,一旦和英國勾搭上,荷蘭這邊也就快了。
而且,還有個非常不可控的因素…那就是腓特烈二世的信譽。
腓特烈二世可不想法國往德國這邊伸手太多,一旦拿到了西里西亞,或者英國的斡旋達成,普魯士很可能退出戰爭,直接把法國聯軍的側翼讓出來。別看普法之間有“不單獨向敵國媾和”的盟約,盟約屁用沒有,就是用來撕的。
到時候,只怕荷蘭議會派,也來了精神:哦,原來俄國反普,不是全面親法;普魯士又退出戰爭了…這還不趕緊大力支持奧地利?
不用威廉上臺,這議會派也會精神矍鑠地出兵,來撿大便宜。
真要那樣,那就節外生枝,多出麻煩了。
而劉鈺,對那位腓特烈大帝的“外交信譽”,真的是一點都放心。這種事,絕對做得出來。反奧聯軍打的越順,普魯士跑路的可能也就越大,不得不防啊。
匆匆趕回阿姆斯特丹,已經過完了1742年的新年。
俄國政變的消息,老早就傳到了阿姆斯特丹。
當劉鈺再度進入阿姆斯特丹港口的時候,這一次荷蘭聯省議會的人的大議長親自來港口迎接了劉鈺。
俄國政變的消息,給荷蘭帶來的巨大的沖擊,也促使荷蘭聯省議會更加地謹慎。
大議長安東尼迎接劉鈺的時候,神情比之前更加憂慮。
法國人在得到俄國政變的消息后,對荷蘭的態度幾乎是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之前普魯士的第一仗,打的不是很漂亮。法國自己心里也沒底。
荷蘭有錢,是整個歐洲的大金主,所以聯省議會這邊當墻頭草,法國也是面上笑呵呵。
聯省議會說我們支持奧地利,是因為我們簽過條約,我們只是履行條約而已。所以適當支持一些軍隊啊、金錢啊,還請法國不要在意。
可伴隨著俄國政變的消息傳來,凡爾賽宮的那群人立刻變了臉,痛斥荷蘭人給的太多,這是與法國為敵,叫囂著讓荷蘭趕緊放棄對奧地利的援助,否則后果自負。
這和之前的態度,可大不一樣,腰板兒明顯比以前硬多了。
歐洲上層誰都知道,俄國現在的女皇伊麗莎白,是受法國教育的,而且也都知道法國大使和伊麗莎白之間的密切關系。
中法之間關系又一直不錯,原來都以為中法同盟是為了對付俄國,現在中法直接政變換了個“親法”派的女皇上臺,這還了得?
之前也都知道大順是個大國、強國,但是終究離著歐洲太遠。心有余、力不足,手腳也不可能伸那么長。
誰能想到這幫人來到歐洲之后,直接就搞了個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而且做法更是簡單粗暴,既然中法同盟是為了對付俄國,那直接換一個親法、親中的沙皇,不就治標治本了?
俄國政變的消息傳到荷蘭的時間,遠比劉鈺帶人返回荷蘭的時間要早。
之前聯省議會已經派人去聯絡留在阿姆斯特丹的康不怠了,但是康不怠用很專業的外交辭令給踢開了。
他說他不是大順的官方人員,完全沒有官職身份。又說劉鈺既是朝廷的官員、這一次出訪歐洲的使節團正使,還有另一個身份是搞科學交流的學者。
他只能代表劉鈺的私人身份,不能代表劉鈺的官方身份。他留在這里,只負責主持即將在阿姆斯特丹舉辦的科學研討會,至于外交政治,他一概不動、一概不知。
荷蘭這邊也沒辦法,只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著劉鈺回來。
和大順貿易談判的事,已經不能拖下去了。
大順出手太狠,直接在第三國搞政變來獲取外交優勢,誰也不知道在貿易問題上大順準備怎么辦。
原想著拖延下去,拖到歐洲各國都拒絕開放關稅,大順沒辦法,只能延續過去的政策;重商主義盛行的情況下,沒人會想著大順能傻乎乎地斷絕貿易,自己關上門。
關上門的,都是本國手工業不行的,哪聽說幾乎是單向出口國主動關門的?
然而現在的局勢突變,怕就怕大順是準備聯合法、俄、普,靠武力強迫荷蘭簽訂關稅協定。
關稅協定,是絕對不能簽的。這一點,是荷蘭上層的共識,真要是簽了關稅協定、允許自由貿易,荷蘭就炸了。
VOC失去了行政支持的壟斷權,憑什么和壟斷著貨源的大順搞自由貿易?
以前大順的船是開不到歐洲,可現在不但商船能去哥德堡,官船還能帶著哥薩克去彼得堡搞政變,這要是簽了關稅協定、自由貿易,那不是等著股災爆炸、東印度公司破產?
原想著,既要面子,又要里子。
現在看來,只能要里子,不要面子了。
實在不行,就只能趕緊接受劉鈺提出的“勘合貿易”的要求,屈辱地當個法理上的朝貢國就是了。
大議長安東尼愁眉苦臉,對應的是下船的劉鈺意氣風發。
見面之后第一句,劉鈺直接甩下了一句話。
“大議長閣下,這是想清楚該怎么談了嗎?還是準備繼續拖下去?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我還是那兩個要求,你們選一個。如果選好了,可以談;如果沒選好,我也不想去出席那種無趣的、令人犯困的談判。”
安東尼聽了這話,也不得不陪著笑臉。
以前是沒想過大順用一些極端手段,現在就不一樣了。連政變都能搞,真要是把大順逼急了,只怕也難說會搞什么。
在安東尼眼里,劉鈺意氣風發的有些盛氣凌人,可他也確實有意氣風發盛氣凌人的資本。
之前著實沒想到大順的路子能這么野,這還是那個印象中迷惑茫然不問世外之事的天朝嗎?
“侯爵大人,其實我本人也希望盡快達成談判,歐洲的局勢已經夠亂了。聯省共和國非常尊重天朝,也非常期待與天朝維系和平和正常的貿易。”
“不過,談判總需要時間,也需要敲定一些細節。”
劉鈺搖頭道:“我現在只問一句話,到底是勘合貿易,還是關稅協定自由貿易?”
“如果您現在告訴我,關稅協定和自由貿易,是不可能的,那么關于貿易的談判,我建議擱置一個月。”
“我要去一趟弗里斯蘭省。”
大議長安東尼焉能不知道劉鈺的弦外之音?
心道這是搞政變搞出了自信啊,但荷蘭和俄國可不一樣。
就算是奧蘭治家族的威廉,也絕對不會接受你開放關稅協定和自由貿易的要求的。
他們本身就在東印度公司有股份,而且就算是奧蘭治家族的威廉上臺,那也不敢簽這個協定。
俄國靠貴族,荷蘭靠商人。
在俄國,只要搞定了貴族,就搞定了一切。
在荷蘭,膽敢違背商人的利益,就算是耶穌基督來到人間,也坐不穩執政的位置。
聽到劉鈺要去弗里斯蘭,大議長安東尼心道,你隨便去。威廉不可能答應你的要求。
現在你趾高氣昂、氣勢正盛,以為荷蘭一樣可以靠政變來解決問題。
可你想錯了。
正好,若是你這么想,現在和你談,你提出的要求一定非常離譜,居高臨下,拿你驚艷歐洲的政變資歷來嚇唬我們、威脅我們。
還不如先讓你去一趟弗里斯蘭,和威廉談過了,才知道你的要求他根本不能答應。
到時候,你就灰溜溜地來找我談了。
哼,屆時你的氣焰也沒了、也沒有了威脅我們的手段,你我之間談起來反倒更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