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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暫借

  松前藩沒有真正的石米俸祿,都是靠做生意。他們的生意頭腦,早就發現了北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蝦夷地這么苦寒,是不產錦緞的。

  可是幾年前開始,蝦夷出現了絲綢,而且是很上等的絲綢,這些絲綢被稱為蝦夷錦。

  松前藩的藩主松前資廣,還將蝦夷錦作為參覲交代的貢品,獻給過幕府將軍。

  至于這地方為什么會出現錦緞,其實也很簡單。

  或者不該叫出現,而應該叫重現。

  永樂年間,奴兒干都司就有朝貢體系,絲綢流入到黑龍江,又從黑龍江跑到庫頁島,又從庫頁島一路南下。

  雖然緩慢,但就像是漢時蜀錦能出現在大夏一樣,只要有貨,貿易便存在。

  之后后金崛起,中原戰亂,這種朝貢體系也就斷絕了。

  直到多年前對俄一戰,重奪永寧寺和黑龍江江口,黑龍江下游的土著部落和劉鈺歃血為盟,之后也接受了朝廷的冊封。

  每年要貢獻貂皮,天子也需要還一些絲綢錦緞。

  只要有了貨物,自然就有貿易,雖然流傳的速度慢一些,可阿伊努人還是沿著庫頁島進行了貿易,逐漸便有一些錦緞到了松前藩的福山城。

  至于東北到底發生了什么,松前藩眾人反應遲鈍,閉關鎖國,那是不知道的。也沒有太大的興趣知道。

  不過這種貿易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樂見其成。從做工上也能知道,肯定是出自唐國的貨物,但上下都不說破。

  松前藩若是說破了,很可能會被禁止貿易;江戶那邊可能知道,但這種錦緞大家都喜歡,也不愿意就這么禁絕。

  可此時聽說有唐國的人在蝦夷地筑城,一個個腦子里想的卻不是貿易,而是擔憂。

  日本是鎖國的,松前藩是獨霸對蝦夷貿易和控制權的。

  雖然之前的幾次和當地土著的戰斗,讓松前藩吃了虧,暫時斷絕了徹底占據蝦夷的想法,可擁有幕府許可的貿易特權,他們仍舊不希望別人把手伸向這里。

  商人地位低下,可松前資廣卻需要商人才能維持自己的統治和收入。

  近江商人組成的兩濱組,和松前藩的關系很密切,為松前藩的收入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時候日本的大米還不能在北海道種植,但北海道最為世界四大漁場之一,漁業資源很豐富。

  這些分封出去的知行地不能種糧,但是可以打漁、做生意。一些商人就把錢交給封地的所有者,從南邊運來大米,雇傭當地的蝦夷人干活。

  狩獵為生的,肯定不如給人打工的日子舒坦。在大順這邊,也是差不多的情況,海參崴等地已經有不少當地部落選擇融入村鎮過上定居生活。

  北海道這邊的模式,差不多。

  靠著大米的差價、北海道豐富的漁業和毛皮,兩濱組的商人很賺錢,完全支付的起“包稅”金。

  可要是交給家臣們進行行政管理,那是要賠死的,家臣們并不具備這樣的水平,而且農耕分封制下的思維模式也玩不轉商業。

  松前資廣詢問匍匐在地的商人道:“你看到唐人了?”

  “大人,應該是唐人。束發,而且他們和蝦夷人貿易的時候,也說是大順的人。他們在那里售賣布料,換取毛皮。”

  商人趕忙回答了自己的見聞,但他沒有敢太靠近那座土城仔細觀看,就跑回來報信了。

  松前資廣知道這件事可能很嚴重。

  如果只是做生意的,還好。

  派人知會一聲,日本國策,只有朝鮮、荷蘭、中國和琉球,可以進行貿易。

  如果是中國船只,可以前往長崎進行貿易,這里是不允許的。

  當然,也可以暗戳戳的允許他們走私。

  可就怕不是來貿易的,這就大為不妙。

  又仔細問了問商人一些細節,便先讓人帶著這個商人下去,家臣們聚攏過來,討論起來這件事。

  鎖國政策,對幕府是有利的,但對各地的藩主、商人等,當然是不利的。

  有能力有關系的大商人,可以在長崎進行貿易。

  更差的,就只能在蝦夷地進行一些貿易,每年靠著大順朝貢體制下賞賜給邊疆部落的絲綢等,也能喝一些湯水。

  有家臣就提了一個欺上瞞下的意見。

  “將軍大人頒布了鎖國令,藩主當然是要遵守的。但是,如果那些唐人和蝦夷人貿易,我們又從蝦夷人手里把這些貨物收到手里,將蝦夷錦運送到江戶售賣,松前藩便并沒有違背鎖國令。”

  這明顯是個鉆空子的意見。

  日本對于西洋人是有一定戒心的,但對大順,并沒有什么戒心。

  主要是歷朝歷代,除了蒙元時候,中原天朝對大海方向,似乎基本沒有什么擴張欲望。

  而且北方苦寒之地,大順想要擴張有的是方向,怎么可能會琢磨著占領蝦夷地?

  對這個欺上瞞下的建議,松前資廣不置可否,想了一下覺得,這件事還是暫時瞞住的好。

  如果真的只是來做貿易的,可以允許他們悄悄進行貿易,別讓幕府那邊知道就好。

  江戶離著這邊這么遠,稍微扯扯謊,也不是瞞不住。

  他的祿米雖然只有名義上的一萬石,但是在朝中廣結姻親,關系還是挺硬的。比如松前資廣的老婆,是新封的八條氏,是皇妃的親侄女,這事兒略作一些操作,對松前藩也有益處。

  不過,還是要看看再說。

  松前資廣決定,先派幾個人去探探底,看看這些人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北海道本來也不大,福山城距離第一批大順移民的定居點,也就二三百里的距離。

  松前資廣就派了一名家臣,帶了二十多個人,去查看一下。如果可以問清楚他們的來意就問清楚,如果對方表現出了敵意,就先撤回來,另做計較。

  家臣帶著人去到的時候,土城已經稍微有了一些規模。

  外面都是土墻和木柵欄,四周都有凸出來的棱角,雖然是低配版的,可建造思路還是走的棱堡思路。

  松前藩的家臣一看,就感覺到不對,這不大像是做生意的。

  城里的人也發現了他們,城中有貿易公司的雇員,懂日語。主持談判的是那個海軍陸戰隊的中尉,實際談判的還是那個貿易公司懂日語的雇員。

  雙方約定在城外見面,都攜帶了武器。松前藩有火繩槍,也沒覺得這些燧發槍有什么特異之處,都是火槍而已。

  “你們是唐人?”

  “是的。我們的船遭遇了風暴,偏離了航向,只能先在這里落腳。砍伐木料,建造船只。筑造土壘,是為了防備有人搶劫我們的貨物。”

  一開口,就是一副殖民者的標準話術,從來都是先借一點土地歇歇腳作為開場白。

  這個開場白雖然俗套,但是很有效,讓松前資廣的家臣略微放松了一些。

  不管真假,從這句開場白看來,倒是沒有什么惡意。

  “這里是松前藩的土地,你們不可以在這里停留。而且如果要來貿易,征夷大將軍有鎖國令。唐人貿易,必須要前往長崎。”

  “在這里筑城,是不被允許的。你們盡快拆除這里的城。如果你們想要返回故土,可以前往長崎乘船回去。”

  貿易公司的雇員在來之前,就受過話術的培訓,問道:“就算我們前往長崎,我們的貨物怎么辦呢?這是我們全部的身家,如果就這樣舍棄在這里,我們回去也要窮死。無論如何,我們要把這些貨物賣完才能走啊。”

  “請轉告松前藩主,允許我們在這里進行貿易。我們也實在不想前往長崎,如果可能,希望松前藩主能夠用你們的船送我們回去也行。”

  這個提議一說,家臣立刻就反駁了這個幼稚可笑的想法。

  鎖國令可不是鬧著玩的,松前藩打打擦邊球搞搞蝦夷貿易還好,若是造船送這些人離開日本,那可是大罪。

  而且松前藩的家臣很快發現了問題。

  “如果你們是做貿易的,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呢?難道商船不是都裝貨物嗎?”

  這時候日本的船不大,六七百人的規模實在有些駭人,他們不敢想象。

  “我是做貿易的,還有一些人是去墾荒的。請轉告松前藩主,我們會盡快撤走。最多三年,我們可以造好船只離開。在此期間,我們愿意繳納一定的稅款,用白銀或者絲綢支付。”

  “甚至我愿意繳納三百兩白銀的保證金。最多三年時間,我們的船造好了,就會離開這里。這里太苦寒了,什么都不能種植。我們也不愿意在這種地方。”

  “聽說日本的土地都是分封的,我們愿意繳納上行錢,給這里的知行地主人。”

  說的如此誠懇,又是懇求又是愿意出錢的,似乎很像是真的。

  但松前藩的家臣執意讓他前往福山城,面見松前藩藩主,貿易公司的雇員心道,傻子才去呢,老子可不去,去了能不能回來可就不知道了。

  “我不信任你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果你們一定要讓我去福山城,我寧可死在這。請代為轉達給松前藩藩主,可以嗎?”

  說話間,不動聲色地塞過去了一些白銀,行賄的動作行云流水一般,顯然熟練,一看就是個真的商人。

  家臣也不動聲色的收了錢,又問了一些后,說道:“貿易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商人趕忙道:“如果真的不允許我們和當地人貿易,那么請松前藩主將這些貨物吃下。都是一些緊俏貨。但請允許我們在這里捕魚,以渡過造船的這段時間。我們在此期間也不會和蝦夷人有關聯。”

  “或者,請允許我們租借一小塊容身的土地。租借三年,最多三年之后我們就離開。”

  家臣也不能自己做決定,便說要先回福山城詢問家主,讓這些人等消息。

  回到福山城,將情況和松前資廣一說,松前資廣也有些疑惑,完全搞不懂這是什么情況。

  聽上去,整體情況大概是一些移民屯墾的人和一些商人一起遭了海難,不得不在這種地方逗留。

  松前資廣對殖民者的那一套說辭一無所知,這等誘騙的話,聽上去還是可信的。

  這里不是長崎,家臣們的收入有限,收了銀子之后,自然也會說幾句好話。

  “藩主大人,他們是唐國人,不是天主教徒。這些人暫時留在這,也沒有什么大問題。”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不愿意來這里,對我們有戒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只要他們保證不和蝦夷人貿易,三年后就走,這對我們有什么壞處呢?”

  “他們的貨物,我們可以讓兩濱組的商人出錢買下來,前往南方售賣。就說有一艘唐人的船在蝦夷擱淺,他們修好船就離開。”

  “而且,他們愿意出錢租借土地,暫時居住容身。我們可以劃歸一小片地方給他們,不準他們越界。這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出海的人,都很兇悍。他們帶著火槍,唐人的海船上也都是有大炮的,他們的大炮也卸了下來。他們可不是蝦夷人,要是非要驅趕他們,可能會死一些人。為這些人大動干戈,是不值得的。”

  松前資廣倒不是很在意這些錢財,如果能夠拿到手,那固然好。但這件事主要還是要考慮幕府那邊的態度。

  這幾年幕府在德川吉宗的改革下,逐漸平穩有中興之態,怕就怕幕府借此機會,直接插手蝦夷地的事務。

  松前藩并不希望幕府把手伸過來。

  養寇自重,適用于中央集權制下的國家。

  對分封制而言,沒有養寇自重的概念,只有養寇之后,幕府把手伸過來奪權的情況。

  那些人到底來這里做什么,現在還很難說。但既然說租借三年,這倒是一個說得過去的辦法。

  反正那里是苦寒的蝦夷地,而且本來也不是松前藩能夠管轄的領地,只是名義上有管轄權而已。

  和這些人搞好關系,還有一大益處。

  那便是蝦夷錦貿易。

  之前只能和蝦夷人貿易,這一次既然有唐國的商人,便可以暗戳戳地告訴唐國的商人,日后可以悄悄在這里售賣錦緞。然后再從蝦夷人的手中,把這些錦緞買回來,亦或者讓一些商人悄悄參與走私,前往南邊售賣。

  鎖國令在別處執行的很嚴,可是松前藩有蝦夷貿易許可,這里就要寬松許多,可以悄悄打一個缺口。

  歷史上,早在黑船事件八十年前,俄國曾經悄悄和松前藩接觸,希望能夠獲得貿易許可。然而一來俄國人在蝦夷地推廣東正教,征收毛皮稅,嚴重觸犯了松前藩的利益;二則就是俄國的貿易大宗貨物,是毛皮,這和松前藩在蝦夷地的貿易是沖突的。

  所以松前藩極端反對對俄貿易。

  可大順的商人就大為不同。

  這些商人帶來的是錦緞、絲綢等緊俏貨;換走的反而是毛皮、俵物等,這對松前藩是有利的。

  當然,走私的話絕對不能允許數百人筑城占據。現在對方說請允許暫借三年,先把所有的貨都出售給松前藩,日后絕對不會和蝦夷人進行貿易,這就在可以允許的范圍之內。

  示好關系,日后等著這商人回去的時候,再談一談日后走私的事,這也是一條長遠之計。

  “那就這么辦吧。讓這些人繳納一千兩白銀或者等價的絲綢,作為租借款。剩下的貨物,都由我們得商人買走。給他們圈定十里的范圍,不能夠離開這個范圍。如果違背了,就只能出兵趕走他們了。商人們會隨時報告情況的。”

  想到這些人可能食物短缺,松前資廣還很貼心地囑咐道:“告訴他們,可以為他們提供一些魚干,也允許商人賣魚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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