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令將戰略和廟算的一些打算也說了出來,看似是十足的信任。
實際上,則是隱隱告誡了一下海軍,不要琢磨著自己干幾票大的,要嚴格遵守樞密院的戰略,不要打無意義的仗。
只是表達的很隱晦,實實在在擔心海軍腦子一熱,攻下了萩城之后去打下關,甚至跑去九州島刷戰功。
倒不是不能打,而是毫無意義。除了刷戰功之外,卵用沒有。
把長州長府九州島等實權大藩打的太疼,容易打破日后幕府與強藩之間的平衡。
對將來分而治之、居中控制的理藩政策,大為不利。
樞密院想要一個統一的日本市場,維持武士特權,保證日本有至少四十萬戶有消費能力的人群,也就是那群武士。
此時日本的農民,能買的起啥?
樞密院不想要一個亂成一團,各藩倒幕戰國,沒人消費,擠香油一樣把老百姓的錢擠出來去買軍火、造軍艦的日本。
下層參謀和軍官想著的,是刷戰功;樞密院想著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代價結束戰爭。
李欗打仗的本事還沒學到,可這密令中隱晦表達的意思,他卻看懂了。
之前說過,打不打要聽朝廷的,必要的時候可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現在樞密院不但隱晦地表達了軍中刷戰功的擔憂,還制定了算是很詳細的計劃,這就不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戰功淪為“刷”字的時候,戰功對于戰爭本身已無意義了。
收起了樞密院的密令,李欗苦笑道:“諸位,這可是一條鞭子吶,措辭頗為嚴厲。既如此,那就不要無事生非了,就按樞密院的計劃行事吧。”
吳芳瑞心道反正我的戰功也夠了,除非襲破江戶,否則也沒什么能相比的了。
“殿下且寬心,海軍若不能登陸,也做不了什么。艦隊若能抓住機會,全滅倭人水軍,也不會有什么影響。樞密院此令,說的是不要胡亂登陸野戰浪戰而已。”
“在下這就去制定修正一下計劃,殿下可先派人將倭王護送回天津,軍艦護航,也不影響后續的行動。”
李欗笑笑,隨后搖搖頭。
心想不管是圣旨,還是樞密院的密令,都沒說把倭王送去京城。
這么大的事不說,顯然不準送去京城,暫時先扣押在釜山或者對馬島,更合適一些。
應該是送去之后,沒法處理。
天朝要贏,就要贏的堂堂正正,要讓倭國自降 帝號,上表稱臣。
而且倭王也沒有實權,在沒有堂堂正正讓倭國自降帝號上表稱臣之前,就送去京城,就成了燙手山芋。
贏了個面子,又成了自欺欺人,到時候幕府那邊真立了新君,反倒不好辦,自己也下不來臺。
朝廷可能是實實在在被朝貢國各種打臉之后,有點掛不住了。
朝鮮背著天朝承認幕府是國王,變相承認天皇是帝;琉球背著天朝被薩摩藩控制,朝貢貿易不停…這種皇帝的新衣若是一直不被掀開,全都裝傻,掩耳盜鈴,其樂融融;一旦被揭開,皇帝臉上實在掛不住再去當被人耍的傻子了。
現在把倭王送去京城,要么當俘虜對待,朝廷上下肯定會馬屁如潮。
萬一到時候萬一幕府死磕就不朝貢,另立新君。今日馬屁如潮,將來都是打在臉上的巴掌。
倭王就算入京,也得是和談之后,帶著稱臣之表入京的時候。
否則倭王萬一是個剛烈點的,入京之后破口大罵說汝為日落之國天子、吾為日出之國天子云云,這事兒就沒法收場了。
這就是個神龕,拿在手里,能加一點談判的籌碼,可也只是個籌碼,卻不是主持談判的人。
朝廷分得清倭王和幕府的關系。
圣旨雖還沒來,李欗猜測應該過不多久,就會有禮政府或者懂談判的人專門前來接洽。
于是先將倭王安排到原釜山倭館里居住,叫人專門看管,不要逃亡就是。
各種用度,盡量滿足,可以預支,事后肯定會補上。反正他們也吃不了啥,好像也怎么吃肉,花不了幾個錢。
估計數日之內,新的命令就會傳來,李欗便留在了釜山,將艦隊的指揮權交到了饅頭手里,讓饅頭指揮艦隊襲擾下關。
陳青海留在釜山,負責護航、運輸兵力到對馬。
大張旗鼓的行動就此開始,先頭部隊先登上了對馬島,休息了三日后,后續部隊開始陸續上島。
饅頭帶領著部分艦隊,前出到下關附近。
沒有進入下關海峽,拿著望遠鏡觀察著海峽內的情況。
下關海峽里,集結了大量的小船,看起來足二三百艘,但都很小。縮在里面,眼看著大順的輕船靠近,在那測量水深、扔浮標,也沒有一艘船出海峽。
看了一陣后,饅頭扭頭與身邊的幾個軍官道:“倭人也不是沒有知兵、知水戰的。木亂成馬咧,癩蛤蟆爬腳上,不咬人,膈應人啊。”
那幾個觀察情況 的軍官也是沖著遠處龜縮在海峽里的倭人水師罵了幾句,心道一群慫貨,倒是出來戰啊。
此時沒有蒸汽機,除非艦隊指揮官的腦子銹住了,否則不會選擇深入下關海峽的。
下關炮臺在長府藩的藩廳附近,面向瀨戶內海,在那里登陸可以直接威脅長府藩的藩廳。
不過,這一次倭人面對的局勢,和后世歷史上的西洋諸國炮擊下關炮臺的情況根本不同。
后者有蒸汽船,可以不用擔心風向暫停被堵在狹窄的海峽里;后者登陸兵力不足,長州藩那時候已經買了火槍大炮,西洋諸國的兵力不足以登陸作戰。
而現在,大順已經占據了對馬,大順可以登陸作戰,而且之前的表現是很喜歡登陸作戰。
于是,日本這邊的應對策略也就全然不同了。
整個九州島、本州島等地能征集到的水軍,都征集過來,組織了一支有兩百多條船的水軍艦隊,死死堵住下關海峽,防止大順軍通過海峽。
海戰肯定是贏不了的,鎖國這么久,水軍是什么水平,這些人心里還是有數的。
堵在海峽里,大順的風帆艦敢進入海峽,就可以用這二百多條小船圍攻、縱火,尚有一戰之力。
但如果大順軍不進入海峽,征集的水軍也不會出海峽出戰。
這就叫癩蛤蟆似的,不咬人、膈應人。
說打不過吧,也不是打不過。
二百來條小船,倭國的船設計有嚴重問題,重心太高,沒法放置重炮;木板太薄,用9磅炮上船,可能就會把船震碎了。
最大的船,也就是在船頭放置一門佛郎機,有些佛郎機的歲數,比大順太祖李自成的歲數都大。
大部分的船,還是水軍上船,接舷肉搏。
就算地形狹窄,就算海峽不寬,大順海軍最壞也就是拼上兩艘戰艦重傷,就可全滅倭人水軍。
但海軍連一條船都不想出事。萬一運氣不好,一下子沒風了,甚至可能會全折在里面。
躲在里面不出來,海軍不能通過下關海峽。
威脅瀨戶內海,就不如從松江起航去琉球、再從琉球北上近了。
所以饅頭才會發出感慨,說倭人也不是沒有懂水戰的。
這支拼湊的水軍,發揮了最大的作用,確確實實堵住了下關海峽。
但也就僅限于此了。
他們無法阻擋大順軍登陸,一旦登陸,把大炮架在海岸上,這些水軍要么留在海峽里挨炮轟、要么 退出海峽被大順海軍全部殲滅。
然而,這就夠了。一支注定全滅的水軍,發揮出了全部的作用,惡心的大順海軍只能繞開。
艦隊在下關外的島嶼附近飄了一天,倭人水軍不但沒有出戰的意思,還往后縮了縮,看來是打定主意不出海峽了。
幾艘輕型的、吃水比較淺的快船,在安全范圍之內,測量著水道的深淺,投擲一些浮標,標記出可以通行的水路。順帶試圖引誘一下,可倭人水軍根本不上當,就是往海峽里面縮。
岸上可以看到一些騎馬的武士,不斷飛馳,估計是在傳遞消息。
饅頭觀察了一整天,引誘了一整天,倭人水軍就是不出來。
第二日一早,向北邊派出的測水深的船就傳來了消息,找到一處可以靠岸的地方。
沒有碼頭,只有一個魚獲碼頭,幾個斥候上岸,抓了幾個倭人農民,詢問了一下情況。
通譯詢問之后,告訴饅頭,這里屬于長府藩的豐浦郡,名叫綾羅木村。據說是當年秦人東渡至此,教會了當地人養蠶種桑,固有此名。
這傳說估計是穿鑿附會的,但看來秦人東渡的傳說流傳的倒是很廣。
這里距離長府藩的藩廳、曾經毛利氏建造的櫛崎城也就十來里路。
大致情況問清楚后,故意把這幾個農夫放走了。
艦隊起航,沿著測深船留下的浮標,北上十余里,就來到了那處水深一些、可以靠岸近一些的海灘。
海灘很平坦,海岸上有一隊武士守衛,約莫百余人。
這里地勢平坦,附近沒有什么高山,四周的情況一覽無余,旁邊還有一條不算寬的小河。
岸上大約一百多個武士,離得很遠,饅頭下令各艦排開,用大炮打蚊子的方式,炮擊岸上的那些武士。
快船繼續測量周邊水深、投擲浮標,一小隊陸戰隊乘小艇登陸。
純粹是浪費炮彈的炮擊開始了,這里連個炮臺也沒有,轟了兩輪,岸上的武士就一哄而散。
劃著小艇登陸的陸戰隊在上面插了旗幟后,向前偵查了一下情況,并不急著撤退。
“就這里了。”
旗艦上,饅頭點點頭,選定了一處驚動長州、長府等各藩守軍的絕佳位置。
這一處叫綾羅木的小村子,雖沒有像樣的碼頭,但是海岸很寬,登陸沒有阻礙。
當年跟著劉鈺去江戶的時候,饅頭他們走的是從長崎到小倉的路,下關海峽里面有什么,當年都記得 清清楚楚。
之前是有兩處很老舊的炮臺的,估計從開戰到現在,應該也會修筑幾座。不過也就是能威脅一下下關海峽,配合配合水軍防止大順海軍通過下關海峽就是。
海軍和炮臺對射,是愚蠢的。
可大順又不是后世那些西洋諸國,調兵要從幾萬里之外調來。對馬島都占了,炮臺的岸防炮再好,也擋不住陸軍。
倭人既然還有知道水軍要堵在海峽里、不能出戰來惡心大順的,那肯定會在下關附近集結大量的武士,以免大順登陸作戰。
倭人既用猥瑣的水軍龜縮海峽戰術阻擋大順的大型戰艦,饅頭也就用假裝登陸的方式,惡心一下長州藩,順便摸一摸長州藩兵力部署的底。
若在這里登陸,奪取了櫛崎城,控制了炮臺,海峽里倭人拼湊出的水軍就無用了。下關海峽也就四敞大開了。
那樣的話,直接切斷了長州藩和九州島的聯系。
這是必爭之地,全體倭人未必死守,但長州藩一定死守。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