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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駐英大使

  牽來馬,田平仍舊不敢騎馬只是坐車。兩人便去了一處附近的一處酒樓,隨便要了一桌菜品,也沒點陪唱陪玩的倌人。

  才坐下,田平笑著扔給劉鈺一本書道:“我妹妹叫我捎來給你的。”

  劉鈺掃了一眼,知道里面肯定還有信件,便先將書收好。

  田平也不客氣,自飲了一杯后道:“我回京這事,也是我那好妹妹跟父親提的,只說不合適,也免得日后有什么事叫人攻訐。再者,如今松江那邊管的事越來越多,銀子收的也越來越多,我這樣的品級也不適合管那么多了。”

  “不過這幾年又是收印花稅、又是多了關稅、股稅,多虧了守常兄,這里面也折算了我的功勞。想想也是,如今松江就是個大錢袋子,地位不比從前。”

  “父親也覺得是這么個意思,在那久了,免不了惹麻煩。日后那里必是一個多事的地方,銀錢太多,稍微管不住手,便要出大事。”

  劉鈺敬了一杯,笑道:“那里是肥缺,但也確實容易出事。既是升了品級,回來也好,遠離那是非之地。”

  田平既從松江回來,這應該不只是田貞儀和齊國公說的,而是此時情勢下的必然。只是既主動提出來,皇帝也好借著這個機會調一調。

  這幾年松江蒸蒸日上,借助絲、棉產地的優勢,對外貿易的優勢逐漸顯現出來。這個錢袋子日后只會越來越大,皇帝自己應該也意識到了,所以既是讓齊國公兼領關稅的事,田平也就只好離開。

  看來皇帝對將來的貿易收入信心滿滿,只怕日后松江海關、交易稅等等部門,要安排節度使品級的官員去管,而且還得是皇帝的心腹。

  不管是自己,還是即將成為親戚的齊國公一族,日后可能很難再伸手這個皇帝眼中的大錢袋子。

  “田兄既回來了,又授何職?”

  一說這個,田平臉色就難看起來,苦惱道:“舊職已去,新職未授。但我可能要被扔到歐羅巴去,做駐使。”

  劉鈺大笑道:“不能吧?當年跟著你父親去歐洲的人可是不少啊,應該也是從那里面挑才對吧?再說在松江就避嫌,在外交部就不避嫌了?”

  田平苦笑道:“外交駐使,避什么嫌?和我一并選出來的人好幾個,過些日子我們就要去學些西洋的禮節。況且西洋諸國又非只有羅剎和法國,那些人便是去過,也還不多是走馬觀花?我在松江,總還了解關稅等事,亦知行情。”

  “陛下又講了個故事。”

魯公伯禽之初受封之  魯,三年而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遲也?”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後除之,故遲。”太公亦封于齊,五月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為也”。

  說罷,田平道:“陛下以為,若以科舉臣任駐西洋,其心必怨,以為天朝體面全無,必不盡心,且多以為恥辱、流放。而且其輩重禮,不能‘從其俗’,恐因禮節上的事,出現不快。”

  “我等這些武德宮里出來的,又是接觸過西夷的,本身也不那么偏執。加之駐外大事,必以本國為重。陛下以為,勛貴子弟,顧及家中,不那么容易收受西洋賄賂,亦或將一些事和盤托出。”

  劉鈺點點頭,心想皇帝想的有一半有道理,有一半沒道理。

  自宋之后,中國士大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積習,對于一些事確實看的很重。

  這也難怪,自信之下,天朝體系尚未崩解,主動外交,無疑是奇恥大辱。

  當年占了澳門的,又是葡萄牙這等天主教國家,明末開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必然是天主教徒。大順之前能看看外面世界的,也還是那些天主教徒,但信仰問題和宗教問題,使得這條路不可能走得通。

  此時的大順還沒有蒙古那么強的軍力,不說逼得教廷出臺1258年赦令,允許天主教徒祭祖等,就連逼教皇把這份文件從故紙堆里翻出來的能力都沒有。

  歷史上直到日本那邊的天主教徒不拜天皇被“天誅”、偽滿洲國需要祭孔等緣故,這才使得天主教允許東亞教徒祭祖、祭孔——上帝之名,也是那之后才允許使用的,因為“上帝”是“東方的異教邪神”,不可以稱呼陡斯之名。

  現在這種情況,是天主教徒的,從教皇搞出禮儀之爭后,基本上就徹底完蛋了:你們天主教徒祖宗不拜、孔夫子周公也不能拜、皇帝也不能拜,那你們還是華夏人嗎?

  也是幸于徐光啟的時代,耶穌會里還有些聰明人。要是當年就搞禮儀之爭到如此劇烈的程度,就明末的那個環境,天主教徒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被噴死。

  如今士大夫們對大順降下天朝身份,和西夷外交的事,本就相當不滿。

  派他們去當駐外使節…不說能不能辦成事,很可能今天下了任命,當天晚上就寫了絕命詩上吊自殺以免其辱。

  就像是滿清末期郭嵩燾出任駐英公使時候,彈劾郭嵩燾的三大罪之一,便是因為天冷,英國人給郭嵩燾披了一件外套,于是被彈劾,認為“寧可凍死,亦不當披”。

  這里面涉及到太多的東西,羅馬人不會因為卡萊戰役就認為該全盤游牧化;中國也不會因為白登之圍就把自己變成匈奴,這是千年文明積累的自信和高傲。

  至于此時的西方…士大夫覺得可以學什么?徐光啟自己都沒學會幾何原本的后幾卷,指望此時的士大夫讀得懂后世菲爾茲獎獲得者都覺得晦澀難懂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然后驚呼不可戰勝?

  還是會認為東印度公司模式、血腥積累販奴、東南亞屠殺保證供小于求穩定香料價格、濟貧院和圈地運動是“三代之治”、“仁比文武”?

  東方此時還是有文化上的自信和優越感的,法國啟蒙運動所構想的那個理想國模板里,也有華夏儒家仁義的一席之地。

  劉鈺不認為這時候的士大夫做錯了,作為一個原生文明,這些士大夫守住了文明。

  但如今,駐外使節,確實不適合儒家士大夫擔任。

  再說大順對外交往,看重的是“實學”,而不是“西學”,這些武德宮出來的、學過幾何算數的,最起碼還有些底子,也有一定的拉丁文基礎。

  而“實學”和“西學”的分野,加上西洋使節的到來,使得劉鈺“壟斷”西洋情況解釋權的機會,喪失了。

  估計皇帝也怕一些古儒派的士大夫,覺得英國模式“議會為推舉之法,幾于天下為公,鎔鎔乎三代之遺意”,回來再搞出一些大新聞,所以還是派一些在經濟基礎上最保守最反動最支持皇權的勛貴子嗣去。

  現在看來,這也算是一件好事,正是雄心壯志開眼看世界的時候,別剛開眼就看到皇帝害怕的東西,直接當了縮頭烏龜埋頭鴕鳥。

  “田兄可有消息,自己要去哪一國?”

  “嗯…英國。陛下說,反正朝中懂西洋語的,也就是拉丁文,最多還加個法語。這英圭黎國語言,朝中本就無人懂,誰去都一樣。”

  聽到田平可能去英國,劉鈺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田兄受苦了。古有蘇武北海風雪牧羊,今有田兄北海濕雨睦洋。此北海,非彼北海,天氣可是差的緊吶。”

  田平以手拍桌道:“說的就是啊!我在松江就聽說,英國天氣陰寒。父親去了一次巴黎,說巴黎非是茹毛飲血之地,雖不比京城,卻也別有風味。可是…可是法蘭西國與本朝交往甚厚,駐法一職極為重要,陛下另有人選。”

  多少聽聞過英國的壞天氣,田平也是不想離開,但這件事怕是難以更改了。

“田兄,我看此事,齊國公也是  拿你做個榜樣。駐外使節,給士大夫,以為是屈辱;給咱們這些人,又覺得是苦日子。國公如今執掌外交部,陛下又指定是勛貴子弟去往歷練,他也只能先把你扔出去了。”

  “我倒覺得,這是個好去處。”

  田平大約也能猜到父親的意思,可對劉鈺說的“這是個好去處”,并不認同。

  “好去處?守常兄,不必如此安慰。”

  “英圭黎國,雖是西洋大國,可與本朝素少來往,周邊也無爭端。此時遠不如瑞典、羅剎、法國、荷蘭。我看這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處。”

  劉鈺輕笑,也不解釋。

  田平的看法,現在看是絕對正確的。駐英大使,此時在朝廷眼里,可能都不如在瑞典重要。

  瑞典最起碼還能牽制俄國,荷蘭在東南亞和大順有交集,法國自不必提,英國此時除了有點貿易外,連馬六甲還沒買進來呢。

  誰要說駐英大使將來必是極為重要的職位,聽的人肯定以為是安慰,根本沒什么交集的國家,怎么可能會重要?

  劉鈺知道將來一定很重要,但他這時候也不能說,只是勸道:“田兄,有道是天道無常。這英國語言,朝中本就無人會,對英國也所知不多。待你日后回來,你便是對英國所知最多的那個。說不定哪天英國強盛到與本朝有了交集,你不就水漲船高了嗎?”

  田平無奈笑道:“你這是挾洋自重的說法啊。按你這說法,我倒是應該盼著英國越來越強,日后與本朝有所沖突才好?罷罷罷…此事既已定下,不提也罷。今日就是朋友小聚。”

  “我一來是給妹妹送信,二來是知你素來支持外交駐使。對我而言,這是個苦差事,卻知道你必喜歡,特來告知。”

  三五第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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