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多大的禮,求多大的事。
法扎克萊一口氣就要拿出四五千英鎊、約合一萬四五千兩白銀的賄賂,要求的事自是很多。
商議之后,決定以請吃飯為理由,邀請齊國公前來。
計劃席間送上禮物,便把幾件事說一說。
法扎克萊認為,大順現在既然選擇了禁教,那么一定要和大順說清楚:我國自宗教改革以來,信基督教但不是天主教。并不是葡萄牙、法國那樣的國家。
并且借機洗白,說明帝國時候與中國鬧得不愉快,主要還是因為葡萄牙傳教士因為宗教問題而進行了誹謗和中傷。
的確荷蘭人襲擾臺灣的時候,與荷蘭人有過一定的合作,但那絕對是以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天主教國家為目標。事后荷蘭人要進占臺灣的時候,我國深知這是對中華帝國利益的損害,堅決反對,并且放棄了與荷蘭人簽訂的“東南亞共同防衛條約”,而且荷蘭人背信棄義還屠殺了安汶島上的英國人,我們也是受害者。
這兩件事,一個提醒大順,法國是天主教國家;一個提醒一下,荷蘭人是個不講信譽的惡棍、連盟友都殺。
如果一切順利,這兩個話題,就能引出法國和荷蘭,從而得到造謠中傷和挑唆的機會。
隨后借此引出“西班牙的傳教政策”,指出西班牙是狂熱的天主教徒,無時不刻不想著傳教,呂宋距離大順的海岸近在咫尺——前朝天啟二年,東印度公司就是從馬尼拉往長崎的商船上,抓到了隱藏在船上的傳教士,可見西班牙對禁教的大順而言是壞人。
為了保證大順的人民擁有信仰儒教的自由、不被天主教所侵蝕,英國愿意在大順需要的時候,與西班牙作戰。
從而引出希望大順開放港口供英國艦隊補給的話題,如果能夠通過賄賂,讓主管外交的齊國公割讓一塊土地作為囤積貨物或者補給用,那就再好不過了。
整體的計劃已經完畢,現在要等的就是看看大順和荷蘭之間到底會發生什么,等荷蘭那邊的情況明了,便可進行這個計劃。
在這之前,可以通過英荷之間的良好關系,刺探一下荷蘭人準備給大順的公爵多少賄賂,以確保自己給出的賄賂要比荷蘭人更多。
英國人沒想到,荷蘭人的賄賂會是一面鏡子、一些玻璃和一些船長室里的裝飾。
不只是英國人沒想到,齊國公也沒想到。
看著荷蘭人送來的鏡子,齊國公的臉頰有些抽搐,他覺得這真的是對自己 的一種侮辱。
受賄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可齊國公覺得要不你就公事公辦,要么你就意思意思。
問題是你弄個威海如今都量產、早已在京城普及的玻璃和鏡子來送禮,這算是怎么回事?
折合一下銀子,不到百兩。
齊國公心說我好歹也是個大順的世襲公爵,你拿百十兩的禮品,這是打我的臉?
老子混的還不如接待朝鮮貢使的那些小吏?
心里越想越來氣,想著自己現在要處理的,是巴達維亞數萬華人的生死。在你們看來,幾塊破玻璃就能把我打發了?
史書上收受賄賂的不是沒有,比如那句“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最起碼也值個百金。人們最多罵一句此人利令智昏,見利叛國、以私利誤國事種種。
可自己呢?若這事真成了,史書上怎么記載?齊國公田某得荷蘭人銀百兩,遂不問巴城事,乃至萬人被屠?
齊國公心道這連個“以私利誤國事”的評價都混不上啊,以私利誤國事最起碼還不傻,可這事兒后人解讀定要評一個“眼界不若村紳”。
想著要辦的正事,總算是強忍住了怒氣,將菲利普斯寫好的文書收上,搖頭晃腦地看了幾眼,心里真的是有些忍不住了。
百兩銀子加糊弄傻子一樣的文字,看的齊國公只想笑,只能生生忍住。
忍住之后,心里卻犯了難。顯然這荷蘭人并不了解此時大順的情況,最起碼并不知道玻璃和鏡子在京城早已不是幾年前的稀罕物了,一旦去了京城,必要發覺。
自己若是為了這點東西就袒護他們,反倒會叫荷蘭人覺察到不對。原本想著,這么大的事,怎么不收個七八萬兩?到時候收錢辦事,看在錢的份上,那也說得過去。
坑一波荷蘭的錢,順帶把正事辦了。
哪曾想這荷蘭人就送了這些破玩意,如何能圓的叫荷蘭人相信?
正琢磨間,就聽外面傳來一陣迎客的聲音,喊道:“七皇子至、鷹娑伯至!”
通譯翻譯之后,菲利普斯一怔,心道壞了,多一個人便要多分一些賄賂。現在又來了兩個人,這可怎么辦?
再一想,聽說這個鷹娑伯就是主管如今停留在天津的軍艦的人,這個人是來做什么的?
見禮之后,普利普斯悄悄打量了來的兩個人。
一個人看服飾應該就是皇子了,另一個人做很有中國特色的武將打扮,穿著一身甲,進來后便嚷嚷道:“齊國 公,可從這荷蘭人這里問出什么?”
齊國公笑道:“原來是有些誤會,荷蘭的使節說了,那些人都是一些盜賊和強盜,受到了懲罰之后胡言亂語。”
通譯翻譯之后,普利普斯也連忙稱是。
卻不想劉鈺猛地踢了一腳旁邊的桌椅,反問道:“齊國公以為我的人帶來的消息是假的?去往瑞典的船在巴達維亞被逼停,叫我的顏面何在?駕船的是我的人,我戰羅剎、攻準部,便是羅剎的伯爵侯爵亦知我的名字,對我客客氣氣,荷蘭人不給我面子,停我手下的船?”
荷蘭通譯的臉色很不好,將這些話翻譯出來后,菲利普斯恍然大悟。
原來,這個人并不關心巴達維亞島上的同胞,只是借題發揮而已。這個人這么年輕就是伯爵,是個被寵壞的年輕貴族,或許是那種為了顏面可以決斗的年輕人,這反倒比那幾萬華人的命更難辦。
普利普斯趕忙致歉,連聲說道:“東南亞海盜很多,他們也經常劫中國的商船。而且這些海盜經常假冒各國的旗幟。巴達維亞的總督也是為了保護貿易的安全,當得知是貴國的船后,不但立刻放行,而且還主動幫忙補充了給養。”
“伯爵大人,這實在是一場意外。”
李欗聽完通譯的翻譯,心中冷笑。這里面的道道,劉鈺和他講的很清楚了,前朝萬歷年間為了逼海商去巴達維亞貿易劫去馬尼拉的船、扶植鄭芝龍等事,且不用說。
只說今日這嘴里的事,李欗心道虧得鷹娑伯早就講清楚,你們不過是借機扣船拖延時間,卻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鷹娑伯早就說,你們都不是什么好人,嘴里沒有一句實話,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這等腌臜事,也能說的如此義正辭嚴?
劉鈺正要按照之前定好的劇本,等齊國公出面打圓場。按說這時候齊國公應該出面,說一句:“既是誤會,便不要深究了”之類,可這時候齊國公卻道:“既荷蘭國說是誤會,你不妨問問清楚,看看他到底怎么說。”
劉鈺和李欗心里都是一愣,心道這劇本不對啊?瞥了一眼齊國公,見齊國公提起筆在那寫什么,劉鈺心知可能有什么不對,便向前一步正站在菲利普斯和齊國公之間,擋住了視線,追問起來巴達維亞逼停自由貿易號的事。
齊國公則提起筆,用漢字將荷蘭人送了幾塊破玻璃當賄賂的事一說,只說自己沒辦法“收錢辦事”,荷蘭人恐會生疑。
待劉鈺又問了幾句,齊國公這才出來打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我看多半是誤會 。守常,你看,這是荷蘭國所書的巴達維亞事情,我看還是可信的。”
說完,將那張紙夾著自己寫的“意外”送到了劉鈺手里,劉鈺掃了一眼,心道荷蘭人“慷慨”之名,果然不虛傳。
再一想,也想的通了。禁教之后,西洋人不得隨意亂竄,只能在海關規定的地方居住,更沒有機會深入到京城。
荷蘭人出了名的“不賣機械、不賣八音盒、不賣奇技淫巧”,自從拿了南洋之后,毫無開拓之心了,就守著香料蘇木紫膠等貨,吃著老本。
但想想也是,法國費盡心思,小心翼翼運來玻璃、八音盒、鐘表等巧物,可也還是混成個年逆差四五十萬兩的慘狀。
荷蘭人不廢心思,躺著吃老本,依舊是西洋諸國里對華貿易逆差最少的。那又何必關心?就算用盡心思如法國、英國,又能怎么樣?
反正香料總會賣得出去,那又何必關注大順的變化?
恐怕荷蘭人根本不知道大順的情況,腦子還停留在百年前,根本沒什么改變。這倒正好。
只是齊國公沒收到錢,就沒辦法演拿錢辦事的劇本,心里略作沉思,劉鈺直接翻起了舊賬。
“荷蘭人,我信不過。”
“昔年前朝時候,占我舟山、澎湖、臺灣。聽法國人說,荷蘭人也不講信譽。狗改不了吃屎!”
那翻譯倒也是有些本事的,把那句狗改不了吃屎的精髓,用圣經里的那句“狗總會吃自己的嘔吐物、就像愚蠢的人會重復犯錯一樣”將其翻譯了出來。
隨后劉鈺又道:“要我說,直接斷了荷蘭人的貿易。也不用怕沒人買咱們的茶和絲,荷蘭人走了,法國人自會補上。難道法國人出不起錢買不起貨?”
“與法國、瑞典交往,尚且還有共同的敵人,可以相互幫助。與曾經侵占過我們的荷蘭人,我覺得沒什么好談的,甚至還要貿易,這簡直不可理喻。”
“齊國公也不要說什么以大局為重,以當前開戰為重,怕個什么?倭人侵我琉球,那便打!羅剎人占據準部牧場,那便打!若荷蘭人真的欺凌我朝遺民,打就是了。我天朝地大物博,人口萬萬,便是連戰三國,又能如何?如今我有戰艦十余艘,真要打起來,怕他不成?我愿駕舟殺往荷蘭,俘獲荷蘭國王!”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