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商人眼中,西班牙才是頭號大敵。
法國在印度還沒站穩腳跟,在加拿大也沒多少人口,英國商人需要的是市場。
而西班牙擁有幾乎整個拉美和最富庶的中美,開發了數百年,人口眾多,西班牙手工業又弱,正是一個良好的市場。
呢絨在中國賣不動,在西班牙殖民地還賣不動嗎?
可是之前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打完,英西條約一簽,英國被禁止往西班牙的殖民地走私。
為了確保此條約執行有效,西班牙艦隊可以登船檢查英國商船,以確定其是不是走私販子。
很顯然,說是去打漁的,西班牙人又不傻,當然不會信。
提著耳朵的詹金斯,就是這種背景下被割掉耳朵的。
這事原本起不來什么風波,但資本可以控制輿論,可以炒作焦點,六七年前的事此時翻出來,一樣可以掀起滔天巨浪。
打敗西班牙,奪取大西洋的海權,這是每一個英國商人的夢想。
至于法國…港口里的戰列艦就剩下六條還能動的了、小農生活水平又高都不愿意去海外、在殖民地的政策也是復制本土使得非天主教徒更喜歡往英國殖民地跑使得殖民地人口稀少沒有消費能力…種種原因,打了無益,賣不出去貨物,打仗圖什么呢?
為國王的漢諾威,去流英國人的血?花英國人的錢?
很快,倫敦的輿論就發酵起來,一番番為了詹金斯的耳朵對西班牙開戰的呼聲,沖開了下議院的大門。
西班牙是個全球帝國,在美洲,在東南亞,都有領土。
美洲的戰爭自然要打,東南亞的戰爭也要打,而要在東南亞打仗,肯定是希望搞好和中國的關系。
英荷雖然同盟,英國卻不會忘記當年的安汶屠殺事件,更不會忘記荷蘭人將英國從東南亞趕走的屈辱。
如果對西開戰,如果要打菲律賓,荷蘭不會允許英國停靠在荷蘭港口進行補給。
因為那樣,會把荷蘭拖下水。
而且,英國人不傻,荷蘭人當然也不傻,在能確保獨霸東南亞的情況下,荷蘭人不希望英國取代西班牙在菲律賓的統治,更不可能在對西班牙的戰爭中給予英國支持:至少,在東南亞是不可能給英國支持的。
此時派出艦隊前往東南亞,是一個可怕的任務。
商船還好,小船也行,但五級艦以上的戰艦走這么遠,要帶著六成死亡率的決心。
到了亞洲,在哪補給,逡巡一圈,也就只剩下一個中國。
如果能夠在中國談成借港口補給的事,東印度公司很有信心幫助皇家海軍奪取菲律賓,取得百年前被荷蘭人趕走的在東南亞的落腳點。
否則只在美洲打,那是西印度公司的業務范圍,東印度公司可是興趣不大。
不管是出于對法國訪華的應激,還是出于對英西戰爭補給的考慮,在喬治二世返回倫敦后不久,很快做出了兩個決定。
派遣一支訪華使團,解釋清楚法國可能的詆毀,同時希望在將來的英西戰爭中,借中國的港口停泊補給。
向西班牙遞交國書,要求西班牙國王為詹金斯的耳朵道歉、向英國道歉。
前往西班牙的使節很快出發。
前往中國的使節團也忙著采買各種禮品,時間有限,必須要在三月份之前出發,才能趕上季風,否則可能今年都到不了亞洲了。
于此同時,俄國,彼得堡。
當年彼得大帝為了西化,遠離舊貴族統治的莫斯科,遷都到了這里,這是西化黨的勝利。
彼得二世這個小毛孩子,被舊貴族們操控朝政,又從彼得堡遷回了舊貴族根深蒂固的莫斯科,這是守舊黨的勝利。
安娜女皇又折騰了一圈,把首都遷回了彼得堡。
這一次不是西化黨的勝利,而是因為俄國出現了另外一支政治勢力:德國黨。
這一次遷都,是西化黨和守舊黨共同的失敗。
在位數年,兩萬余人被抄家、流放到西伯利亞;當年彼得二世的斷袖之友多爾戈魯基公爵被車裂。
為了防止西化黨的精神領袖、彼得大帝此時唯一在世的子嗣伊麗莎白公主上位,守舊黨從德國請回了繼承順位很低的安娜,以便控制。
上臺之初,約法三章。
無樞密院之許可,不得宣戰;無樞密院之許可,不得結婚;無樞密院之許可,不得指定繼承人。
安娜答應的很痛快,她一嫁到庫爾蘭的公爵夫人,怎么就成了沙皇了呢?
守舊黨以為此人根基不深,常年在庫爾蘭,德語說的比俄語還好,必好控制。
然而登基當天,安娜就帶著德國勢力,與本就不滿的西化黨一起,來了一場羅馬傳統。
樞密院被解散,舊貴族死的死,殺的殺,流放的流放;西化黨也發現,這也不是他們想要的。
他們想要的西化,是俄羅斯的近代化,而不是用失去俄羅斯做代價擁抱近代化,更不是搞成一群德國人在統治俄羅斯,這樣的西化寧可不要。
彼得大帝生前,組建了兩支禁衛軍。
一支謝苗諾夫斯科耶團,這類似于羽林衛。
一支普列奧布拉任斯科耶近衛團,這是錦衣衛。
普列奧布拉任斯科耶近衛團,能抓、能殺,能審,更有昭獄。
所以,很顯然,新皇即位,為了制衡錦衣衛,得立東廠、西廠。
這道理在中國有效,在俄國也是一樣。
明朝東廠西廠是太監,因為他們在文官武將中都沒有基本盤,只能依靠皇權。
俄國沒有太監干政的傳統,但有德國人。他們在俄國的文官武將中也沒有基本盤,只能依靠皇權。
所以組建了伊茲梅洛沃近衛團,里面都是德國軍官。
又組建了秘密刑偵事務衙門,奪了“錦衣衛”普列奧布拉任斯科耶近衛團的權,先斬后奏,皇權特許,先照著一千人殺,兩萬人流放的標準來。
等到把多爾戈魯基公爵車裂之后,更是人盡膽寒,談而變色。
俄國的這種混亂政局,也讓許多高級人才膽戰心驚。
科學院里,伯努利提前溜了,歐拉也已經在猶豫是去普魯士還是去大順,即便伊麗莎白公主竭力挽留。
此時此刻的冬宮,氣氛和往常不同。
往常時候,一定會有諸多的宮廷小丑表演著滑稽的鬧劇,鄉下地主審美的女皇會縱聲大笑。
可今天,氣氛有些沉悶。
壞消息接踵而至。
大順的船到了瑞典,歸還了瑞典俘虜,還去見了瑞典國王,是否達成了某種針對俄國的交易?
法國使節團訪問北京,雙方簽訂了密約,而且法國向大順提供了一種新型的槍械。這種槍械可以擁有膛線,卻又有滑膛槍的裝填速度——至少,從京城返回彼得堡的俄國特使是這么形容的。
大順在西北勘界問題上的態度,忽然強硬,要求俄國拆除在額爾齊斯河上的幾座要塞。
中國這邊傳來的消息已經足夠叫人揪心,秘密刑偵事務衙門帶來的關于法國的消息,也很糟心。
法國在俄國的使節,最近頻繁接觸深居簡出的伊麗莎白公主,雖然對方一直回避,但顯然,法國人很可能勾連俄國的西化黨余孽。
對法國來說,德國是敵人。
普魯士不是德國、奧地利也不是德國;但普魯士是德國,奧地利也是德國。
誰強,誰就是德國。
現在,俄奧同盟極其穩固,法國一心想要拆散這個俄奧同盟,因為此時看起來還是奧地利更為強大。
安娜作為半個德國人,俄國作為德國黨掌權的國度,法國人顯然希望一個更加俄羅斯的君主上臺,尤其是西化黨的終究目標就是向西,和德國必然沖突,這才是符合俄羅斯利益的外交政策。當然,也是符合法國的外交政策,夾擊德國,不管是普魯士還是奧地利。
法國人到底和伊麗莎白公主是否有勾連,這還不清楚。
可聯想到法國和大順之間的這一次外交,以及之后的大順歸還瑞典俘虜、在中亞勘界問題上突然強硬的表現,都在訴說一種可能:法國出槍、瑞典出人、奧斯曼和中國出兵的針對俄國的包圍網,在慢慢形成。而法國人也試圖在俄國內部,尋找合適的人選予以支持。
俄國不乏人才,面對這種情況,早有人向女皇提出了建議。
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
如今和土耳其還在打仗,土耳其人雖然打不過俄軍,可是卻暴打奧地利,現在的情況對俄國來說略占優勢。
大順的態度不明,西伯利亞苦寒之地,不太可能爆發太大規模的戰爭,這是可以外交斡旋解決的。
法國人只是嘴上有力量,要打俄羅斯,要先踏過奧地利的尸體。
那么,最弱的就是瑞典,趁著這個針對俄羅斯的反俄同盟還未形成,不如先發制人。
外交上請法國人做保,迅速和土耳其締結和約,在瑞典還未準備好的情況下,對瑞典開戰,解決后顧之憂。
然后派遣最高級的使節團,由安娜女皇的寵信近臣、幫助安娜奪權的重要人物、內閣第一大臣安德烈·伊萬諾維奇·奧斯捷爾曼伯爵,率領一支級別足夠的訪華團前往北京。
授予他在西北勘界全權代表的大權,犧牲一定的利益,拆幾座額爾齊斯河的堡壘,畫出一片緩沖區。
這個策略很聰明,可是…大多數人反對。
和土耳其打了這么久,死了這么多人,這時候和談,就算能夠拿回亞速,可是進出黑海的權力肯定會被土耳其人否決。
那這就毫無意義了。
不如再等等看,現在神圣羅馬帝國雖然處于劣勢…
但萬一出現了什么意外,在某次會戰中擊敗了土耳其,那豈不是就能簽一個對俄國極為有利的和約?戰場上的事,誰說的準?土耳其人固然能打,可萬一神羅能打一場勝仗呢?
這場三羅馬之戰,還應該再看看。
現在和談,是及時止損?還是不敗而敗?
花了那么多錢,死了那么多人,終究還是盼著更多的戰果,說不定神羅給力,只要那邊贏一場,這邊就能簽俄國夢寐以求的條約,奪取黑海的出海口。
現在俄國面臨的問題,是沒有一個準確而清醒的戰略。
東邊也打、南邊也打、北邊也打、西邊也打,真真正正的四面樹敵。俄國到底應該往哪邊使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