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決定態度。
法國人出貨也不行,買貨也不行,莫爾帕伯爵在廣東受到了官方的接待,但是作為通商口岸,官員們見到了洋人多了去了,也沒有受過太多的禮遇。
來之前,聽那些傳教士說,中國的皇帝都喜歡排場,其余國家的使者來到這里被稱作朝貢,會一路給予豐美的食物一直吃到京城。
可在廣東,除了在當地官員那吃了一頓飯外,各種補給都是要用錢去買的。
而且吃完飯之后,當地官員就說,考慮到氣候和臺風,建議他們立刻北上松江,在松江那里會有人引航直接去天津。
大順禁教的消息傳到了歐洲,這一次來訪的人中,也沒有為了傳教目的的傳教士,只有幾名熟悉中國懂一些中文的傳教士翻譯。
船上除了水手和傳教士、翻譯之外,剩下的都是一些“商業間諜”。
二十多年前,大順還未禁教的時候,路易十四時期派來的一些傳教士在白晉的情面下,得以四處傳教,也借著幫著大順繪制地圖的關系,走了許多地方。
有人悄悄潛入了江西,以傳教為名,偷學了瓷器的燒制辦法,知道了瓷器最重要的東西…高嶺土。
但術業有專攻,這些傳教士雖然也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可是隔行如隔山,他們就算看了,也沒有學到精髓。
這一次法國使節團中還帶了一些瓷器工廠的工匠,還有一些甚至是從邁森請來的技師,邁森的瓷器比法國強得多,邁森瓷也是歐洲名瓷,但在一些細節上此時和景德鎮的瓷器還有很大的差距。
除了瓷器工匠,船上還有絲綢工匠,中東和波斯有很多的生絲,只是法國的絲綢織造技術還差了些,他們也希望趁著這次機會從中國偷學到絲綢技術。
工匠們術業有專攻,莫爾帕伯爵作為此時法國的海軍大臣也是術業有專攻。
沿途觀察了一下廣東地區的水師之后他心中頗為不屑,水師的艦船既不能遠洋作戰也不具備戰列艦齊射的能力很顯然這是一支遠遠落后的海軍,甚至不能稱之為海軍。
不過對于這支海軍莫爾帕伯爵也沒有小覷。荷蘭人的經驗證明,在遠洋上中國人的海軍不堪一擊但在近岸的港口,憑借海量的火攻船和港口的炮臺,還是有一戰之力的。
雖然聽說那位中國的同行,似乎應該算是大順的海軍大臣正在興建海軍莫爾帕伯爵很懷疑就這樣的基礎是否真的能編練出來一支可以用的海軍。
一支在歐洲被戲稱為“行政海軍”的海軍大臣,第一次在一個大國的海軍面前找到了已經許久不曾有過的優越感。
“或許,新型的74炮戰列艦的圖紙,可以作為交換瓷器、絲綢和茶葉秘密的砝碼。”
離開廣東之后,他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船到了松江一如之前在廣東一樣的待遇。
迎接他們下船之后,便宴請了他們菜品很豐富,配上浙江的黃酒吃起來很和口味。
但當他讓杜普萊克斯提出要在城中參觀一下的時候,對面的官員立刻搖搖頭。
“這里的風浪很大可能會有臺風。建議你們還是盡快離開。如果你們能夠得到皇帝陛下的許可日后可以再在城中參觀。”
明顯的逐客辭令這些在中國生活過一段日子的傳教士兼職翻譯,很明確的把這些話的畫外音也翻譯了出來,那就是不允許。
田平被劉鈺提醒過,這時候又拿出來了標準的外交辭令:“我朝雖然開關,但所有西洋人不得在岸上購置房屋地產,以免澳門的事重演。也不準不經允許在內地亂轉,之前傳教士有許可,但現在國朝禁教。”
“貴國的宗教在本國水土不服,一些佛教徒和天主教徒互相攻擊,我擔心你們在內地受到佛教徒的攻擊,這樣的責任我們是擔負不起的。”
“天朝制度,官員要對天子負責。天子命令我們招待你們,盡快送你們前往威海。可能遭到佛教徒攻擊的責任,我們是不敢承擔的。”
把問題引到了宗教戰爭上,佛教又不是大順的國教,跳出了防止商業間諜的實話,也給了一個讓莫爾帕伯爵無法反駁的理由。
見態度堅決,莫爾帕伯爵心想,果然,這是一個完美而強大的帝國,中央高度集權,這是法國乃至整個歐洲都欠缺的。
此時正是歐洲各國鼓吹專制主義的時代,誰更專制誰就更強大,哪怕有海峽阻隔的英國,也多虧了護國公走完了那一步。
法國更是從路易十四時代就盡可能的集權,法國貴族們也習慣了被集權的滋味,但是相較于大順這種地方上根本沒有貴族、稅收也全都走中央政府的程度,還是差得遠。
發國使節團這一次只在廣東和松江停留,這是大順最富庶的地方,再加上啟蒙主義者在歐洲的鼓吹,使得中國皇帝的皇冠,在莫爾帕伯爵的眼中更加的有分量。
雖然海軍差的多,但是論及政府和富庶,又是法國所無法比的。
眼看逐客令也下了,無可奈何的莫爾帕伯爵只好在采買了補給之后,在幾個前往威海已經很熟悉的領航員帶領下,離開了松江。
靠近威海的時候,一支由六艘巡航艦組成的艦隊出現在了洋面上。大順現在一艘正式的戰列艦都沒有,法國海軍雖然淪落到現在的程度,但戰列艦還能拿出七八艘。
這支巡航艦組成的艦隊并沒有給法國使節團帶來震撼。
艦隊的指揮官饅頭也很清楚這支艦隊不會給法國人帶來任何的震撼,畢竟里面有兩艘船還是從法國人手里買的。
而大順的第一艘過時設計的六十四炮戰列艦還是船臺上,距離下水還要一段時間。
對面的使團正使又是法國的海軍大臣,所以劉鈺給他們這群艦長的命令就是盡可能把己方的優勢展示出來。
如果大順的海軍硬件有優勢的話,至少此時,唯一的優勢就是大炮。
在靠近到法國使團的船只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饅頭叫人升起了號旗,齊射鳴炮三次,以作禮炮迎接。
炮甲板內,原本自帶的九磅炮都已經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重新鑄炮的十二磅艦炮。全都是昂貴的黃銅青銅炮,而不是鐵炮,在保證火力的前提下,重量可以更低一些。
此時大順的官方貨幣是白銀和銅錢,一門門銅炮哪里是炮,分明就是堆疊在一起的銅錢。
大炮的后面,裝有一個燧發機結構,靠拉索拉發,而不是像法國人之前的艦炮一樣靠火繩點燃。
整個艦炮甲板層內,都已經沒有了明火。
燧發機這樣的小玩意,也可能夠讓大炮的反應更快,省去了插火繩的步驟。
這可能是大順的海軍硬件上最先進的地方,也可能是硬件上唯一先進的地方。
軟件上,這一點威海的海軍們還是自信的。高比例的軍官,專業的士官,以及優秀的、三天操練一次的炮手,靠錢堆出來的素養,這又是此時法國海軍遠遠不及的地方。
一個月平均訓練一次炮擊的法國海軍,要到幾年后才能在莫爾帕伯爵的強烈爭取下,弄到了足夠的經費,保證一周訓練一次。
已經成為一門炮炮長的張二彪很慵懶地握著燧發機的拉索,印象中這是他第二次開禮炮。
上一次開炮的時候,他才上船不久,適逢鄂國公來威海,齊射過一次。
距離上次已經很久了,這些年每隔三天就要進行一次演練,也增加了文化課的學習。
就像是每一次演練時候一樣,火藥猴子們快速地從后面把火藥包搬運過來,裝填之后拉發。
巨大的后坐力拉動的繩索咯咯作響,沿著軌道退回去的大炮正好處在適合裝填的位置被卡住。
機械地再度裝填,機械地再度擊發,拿出來了平日考核時候的速度,作為迎接的儀式。
張二彪心想,不知道法國人的炮手是不是也是這樣的?這個不確定,但他確定有一點,法國軍艦比大順的軍艦要好:最起碼法國人死了之后,埋在船艙的沙土中,任憑腐爛,等到了岸上之后入土為安。而大順的海軍,卻在劉鈺的要求下,死了之后裝在布袋里,塞上江米和紅棗綴上炮彈,當個大粽子扔到海底。
機械而麻木的三次齊射之后,槍炮長出來把這些炮手們夸獎了一頓,示意晚上會加餐且不是魚,頓時歡聲雷動。
三次齊射禮炮,的確給莫爾帕伯爵帶來的震撼,之前對大順水師的輕視,讓他很有海軍上的優越感。
但這一次歡迎的齊射,讓他神色沉重地嘆了口氣。
想想在廣東和松江所看到的浮華與富庶,莫爾帕伯爵心想,錢啊錢…中國人真的好有錢啊。只要有錢,炮手的射速就會更快;只要沒錢,炮手的射速就快不了。
火藥訓練,是要花錢的。
從這支艦隊來看,似乎自己之前所認為的,并不正確。對面的那位伯爵和海軍大臣,從無到有只用了幾年時間,就擁有了這樣射速的艦隊,著實有些可怕。
在一旁的杜普萊克斯也有些震驚,無可奈何地攤開手。
“伯爵大人,上一次我來的時候,他們還不會齊射。而現在,他們可能已經有了世界上最好的艦炮炮手。至少,射速上,比英國人還快。”
“沒有一個國家的艦隊,是用來防守的。艦隊會給中國人帶來前所未有的野心,這份野心的第一個犧牲品,或許就是荷蘭和英國,所以請您考慮我的意見。”
“更好得艦隊,會給他們更大的野心。更大的野心,才能讓他們走出近海去更南的地方。我們不需要的東南亞足夠大,足以容納他們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