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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不同的后浪

  查士丁尼時代的羅馬法里就有Vis maior這樣的詞匯,對于不可抗力這個詞白令也很熟悉。

  荷蘭的股交所從崇禎年間就有了,擊鼓傳花的泡沫股都玩過三四次了,這種扯皮的法律詞匯整天要用,白令在阿姆斯特丹當研究員的時候時時耳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白令見劉鈺連臺階都早已預備下,想著這些人劫匪一般的行徑,知道對抗也沒什么好果子吃。

  聽起來中國這邊也有探索海圖的想法,而且還是去探索傳說中的南方大陸,白令也就沒有再多做無謂的抵抗。

  船上的探險隊,一共四十來個人。這船畢竟不大。

  甄別了一下,把二十來個瑞典人、荷蘭人分出來,剩下的就是俄國人和那個日本人傳兵衛了。

  把這些人都帶了過來,劉鈺笑道:“你們可能不了解,我這個人最講道理了。給你們個自由選擇的機會。”

  “愿意留下來的呢,就自愿留下來。”

  “不愿意留下來的呢,就放你們回去。”

  幾個俄國人大喜過望,心想圣母瑪利亞,這可真是遇到了一位好人吶。

  然而他們的欣喜不過持續了半分鐘,隨后的話就讓他們認清了劉鈺的真面目。

  “我這人最講道理了。人嘛,不是物。但,物也不也是人。你們被我俘獲了,身上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戰利品,包括鞋子、衣服、火槍等等。對吧,這也很合理。”

  “好了,自由選擇吧。是跟我走?還是回去?”

  幾個已經半只腳邁出的人全都退了回去。

  這叫自由選擇?

  這種地方,沒有衣服、沒有火槍、沒有食物…和直接槍決有什么區別?

  八十年前,或許這里的部落看到落難的人,還會出手相救。

  可是這些年來,哥薩克收牙薩克收的天怒人怨,真要是落單被部落發現,死路一條。

  就算沒有被部落的人發現,猛虎、黑熊、蚊蟲…光著身子,可能活不過三天,甚至都不如現在直接抱著石頭跳進阿穆爾河淹死痛快些。

  心里咒罵著這是個撒旦一樣的惡魔,嘴上卻都說:“我們自愿跟你走,都是自愿的。”

  劉鈺拍手稱贊道:“好極!都被自愿了。下船吧,我要清點戰利品了。”

  這些人即將離開的時候,那個瑞典大副問道:“先生,請問這意味著中國和俄羅斯帝國開戰了嗎?”

  “開戰?開什么戰?我在自己的國土上巡邏,你們也沒有通關文書,又隨身攜帶火槍。這是緝私和抓捕非法入境,怎么能算是開戰呢?壓下去。”

  沖著后面擺擺手,一群士兵沖過來,壓著他們上了小艇,先去岸邊安頓。

  劉鈺像是個走進了魚干工廠的貓,看著白令留下的一大堆地圖興奮不已。

  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的、黑龍江沿途的…既有白令測繪的,也有白令從海軍那邊拿到手的,繪制的十分準確,尤其是一些河流的走向、山脈的位置。

  這正是劉鈺最想要的東西。

  身后跟著的驕勞布圖和杜鋒見劉鈺如此興奮,試探著問道:“大人,莫不是你真要讓那個叫白令的,去找什么水草肥美的南方大陸?”

  這些日子等白令自投羅網的時候,劉鈺閑的蛋疼,就給這些人講了講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讓他們知道中國在哪、世界多大。

  期間他是對此時還未發現的澳大利亞一通猛吹,說是那地方連蚊子牛虻屎殼郎都沒有,倒是滿地肥草。

  雖然都是“猜測”,但若是能夠找到,則可解國朝人多地少之苦。

  驕勞布圖和杜鋒等人對劉鈺已然是信服,雖然說的漏洞百出——沒發現你怎么知道那地方那么好——但還是相信這是某種有道理的“推斷”。

  見劉鈺沒有直接殺了這些人,驕勞布圖猜測了一下劉鈺的想法。

  劉鈺整理著手里的地圖,頭也沒抬,搖頭道:“我又不傻。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國朝去趟日本,自宋元后就不能直航了。到明末時候,只能背針路歌走臺灣、跳釣魚島、折琉球,再往長崎。日本都去不明白,還去南方大陸?這時候找到那個南方大陸,那豈不是花錢出力為西洋人找的?”

  “不過是抓回去,提前訓練出一些懂航海測繪的孩子罷了。反正回了京城,他們想跑也沒處跑了。”

  “若無水師,則無殖民。相隔萬里,學水滸后傳里李俊自成一國、學風塵三俠虬髯客自成國主,怎么辦?水師不能控南海,陛下不會同意的。就算陛下同意,好容易把地耕好了,荷蘭人、英國人一搶,倒是省了人家的事了,都不用開墾了。水師打不過人家,就只能干看著,又有何用?”

  “我就那么說說,騙他們的,你們就不要跟著信了。”

  驕勞布圖聽出了劉鈺語氣中說不出的頹氣,想著之前自己的一路見聞,問道:“大人,這羅剎國如今在西夷中,到底是何等水平?難道西夷人真的已經強到讓大人頹氣的地步?”

  “羅剎?戰國之楚。地闊千里,盡皆蠻荒;自號蠻夷,欲觀中國之政。水師如秦、車兵若吳。”

  這評價算是很陰陽怪氣了,秦國的水師、吳越的車兵…驕勞布圖大概明白了,琢磨了片刻,問道:“如大人所言,我國朝之利,是在南洋而非寒苦北地?以羅剎為壑,羅剎欲觀西洋‘中國’之政,必與西洋諸國征戰,北地倒無大礙。這里又苦寒,養不得多少人、開不出太多地,不若興水師、下南洋?”

  劉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白令收藏的地圖里翻出來一張貝加爾湖湖畔和黑龍江上游的,叫兩人圍過來。

  指著貝加爾湖畔和黑龍江上游道:“你們也都知道陛下欲興兵伐俄。也不需瞞你們,你們也猜到了。以你們看,陛下是為了咱們腳下這片土地嗎?”

  兩個人都不太懂大略,此時的三江平原也確實只是北大荒,實打實的鬼地方,號稱寧愿去鬼門關都不愿意來這的地方。

  猜測了一番,也不好說,齊齊看著劉鈺。

  “自白登之圍,北地就是國朝大患。匈奴、突厥乃至蒙古。朝中所慮者,蒙古也。然而如今火器漸多,蒙古人再難為患,朝中所擔憂的,不過是蒙古投靠羅剎,以作先鋒。所以才要打這一仗。”

  “說白了,這一仗是打給喀爾喀蒙古看的。朝中在乎的,是黑龍江上游、貝加爾湖一線。至于咱們這里…陛下之所以讓我去尋永寧寺碑、查勘此地地形,也不過是準備在談判的時候用嘴談來,黑龍江北岸都要做討價還價的籌碼。”

  “占了貝加爾湖南岸、黑龍江上游,一則蒙古歸附;二則占據地利,將來國勢日強,遼東人口滋生,若有機會,只要在貝加爾湖增兵,則可切斷羅剎國,東西一分為二;又可順黑龍江而下,沿途掃蕩。”

  “貝加爾湖以北,苦寒之地,即便羅剎人繞北支援東邊,也不過千百人,這還不是白送的?”

  “要是朝中大人腦袋清醒,定會西爭而東讓。一旦勘界完成,北邊短時間內不會再有戰火。”

  “你們兩個和我也算是熟悉了,我也算是給你倆指一條路。人的命運啊,既要靠自我奮斗,也要考慮大勢,得站到浪尖上,知道浪要往何處。”

  一說這個,兩人頓時精神了。

  劉鈺先看了眼驕勞布圖,笑道:“舒兄我就不說了,此事之后,必要伐西北。舒兄有的是立功的機會。邊疆雖苦,但卻另有好處…日后若是舒兄有機會出缺任將,記得一定要往羅剎邊境去爭取。”

  “既是西爭東讓,國朝也會在邊境貿易上讓步的。舒兄記得朝著邊境的缺兒用力。”

  話不需要說透,驕勞布圖點點頭,心想若是真能開邊境貿易,能夠在邊境任職,雖然苦些,但是錢卻不能少了。

  至于說關系走動…劉鈺既然這么說了,驕勞布圖心想日后在西北立了功,有劉大人的爹圈子里的人幫一幫,那還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兒?

  到時候自然是要投桃報李的,劉大人若是有什么賺錢的路子,用得著自己時,自己當然是要回報回報的。

  說完了驕勞布圖,劉鈺又笑吟吟地看著杜鋒,說道:“至于小杜,你要信我,你就好好跟著那幾個西洋人學航海。你本有幾何的基礎,看你也聰明,這事應該也不難學。”

  “等你從武德宮熬出頭,估計西北邊都完事了。你要早生個十年,能搭上西北軍功。可現在,吃屎都趕不上熱的了。不如提早準備,看你敢不敢賭。”

  “若是朝廷將來真的下南洋,你就抖起來了!若是朝廷將來不下南洋,那就當賭輸了。”

  “反正賭輸了,也就那么回事…你爹就是個折沖都尉。我說話直,你也別生氣,西北戰事一了,你連個后臺都沒有,你爹的關系也都在這邊,熬到死四品官到頭了。”

  “你和我不一樣,我起步就是勛衛,不用考試直接能進武德宮外舍。你苦學了十年,也不過和我七歲時候的起步一樣,況且我還有公爵爹、公爵舅舅,你有啥?你爹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吉林防御使吧?那還得是去送禮的時候能落一杯茶喝。”

  “但要是朝廷將來要是下南洋,機會可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懸梁刺股的苦學,那是自我奮斗;學什么,就要考慮歷史進程了。”

  “岳爺爺那樣大的本事,若非金人南侵,就宋朝太平時候那吊樣,可能也就是個‘賊配軍’。西北一平,陸上你還還去哪立功?平西南土司,這等鍍金之事,我們這些勛貴子弟還排隊等著呢,輪得到你?”

  “不若另辟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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