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斗不過呢
上世紀90年代司機是個非常體面的職業，那個時候汽車少，老百姓出行運貨都少不了要找車，活兒比車多，因此司機社會地位非常高。
楊青云對王成的記憶大抵還是小時候，那時候王成正是年輕氣盛之時，不僅高大帥氣，而且開著新班車，走到哪里都是別人矚目的存在，那個時候楊青云是很崇拜他的，經常跟老媽講自己長大了也要像王成叔叔那樣開班車當司機…
然而今天楊青云見到王成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他瞧著面前站著的人，渾身灰垢，嘴唇干裂，雙眼呆滯，本來高大的身軀如今已經佝僂了，他年齡大抵應該是四十歲，但是如今這等模樣哪里像是四十歲的人？分明已然是未老先衰了！
“王叔，您還認得我么？我是楊懷周家的…楊青云，您還有沒有印象？”楊青云和他打招呼。
周圍的環境很糟糕，兩人身邊就是堆壘到幾丈高的袋裝水泥，水泥的粉塵太嗆人，楊青云感到呼吸困難。
“哦…哦…你是青云？哎呀，你…你這是長大了，真長大了！”王成雙目中泛起一抹神色來，手腳卻很是無措，他摸口袋似乎想掏支煙出來，可是身上實在太臟，手也臟得很，楊青云連忙遞一支煙過去。
“王叔，您抽煙！”
“這…這哪能抽你的煙，嘿…”
楊青云掏出打火機給王成將煙點上，王成吸了一口煙，過濾嘴上便是一層泥垢，他咧嘴一笑，那樣子讓楊青云眼淚都差點落下來了。
眼前的王叔和他記憶中那個年輕陽光，高大帥氣的漢子相差實在太遠，這種巨大的落差讓楊青云想到這個漢子一定是經歷了很多噩夢般的遭遇，如若不然，那么陽光的一個人為何會淪落到今日這般地步？
楊青云經常想自己父輩那一代恰是國家推行改革開放的第一代，人們的思想從傳統到市場化，人性的蛻變是在非常短的時間就完成了。老輩人謹守的為人之道，做事之道，誠信之道一夜之間被沖擊，甚至被崩塌，改革開放給國家帶來巨大發展機會的同時，也帶來了很多的糟粕，泥沙俱下，很多善良的人吃了大虧，這是非常讓人扼腕的。
父親楊懷周和王叔王成便是吃大虧的人，父親現在正在走向深淵，王成叔則已經完全墜落了…
點上了煙之后，楊青云醞釀著想怎么開口，恰在這時候那般忽然有人喊：“王成，最后一車水泥得裝完了下班啊，磨蹭什么呢？再磨蹭天黑了回頭柳經理又得說我們了！”
“好咧，來了，馬上過來了！”王成回頭喊道，他扭頭看向楊青云，道：“青云，叔的功夫還沒干完，還有兩噸水泥沒上妥，你等會兒，叔干了活兒再跟你說話，晚上咱爺倆喝點燒酒…”
“叔，你先忙！我反正沒事兒…”
王成去干活，一百斤一袋的水泥扛在肩上背上貨車，勞動報酬扛一噸水泥一塊錢，王成豁出命去一天能掙三十塊錢苦力錢。
王成忙碌干活，楊青云在一旁什么忙都幫不上，好在他的活兒不多，大約半個小時便干完了。
四個干活兒的師傅湊到了一起，楊青云又湊過去給他們發了一圈煙。
“王成，你娃這么大了嗎？”
“不是，這是大侄子，我家里是個女娃…”
“這侄子懂事啊，丟書了沒丟書啊？看著文質彬彬的，是個文化人兒啊！”
幾個漢子聊到楊青云都頗為熱情，看到這一幕，楊青云心中竟然有些感動，在他的記憶中縣水泥廠應該馬上改制了，廠里的職工都要強制下崗，整個水泥廠都將打包賣給了私人，到時候扛水泥的工作都不一定有了，可饒是如此，這幾個漢子依舊充滿了樂觀的情緒，真是難能可貴。
“柳經理來了！”
幾個彪型大漢立刻收斂了笑容，一個個像小孩一樣規整起來，楊青云看到一位穿著藍色工裝的知性女人踱步往這邊走過來。
女人的年齡應該有四十歲了，但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長得很漂亮，鼻梁上架著的那一副金邊的眼鏡，更襯托出她的知性氣質。
她滿臉含笑讓人如沐春風，對幾位師傅道：“今天的帳我跟你們算一下啊，王武你是18塊錢，王成32塊錢，孫文35塊錢…”
“你們看看對不對？”
“都對的，對的！柳經理！”
王成道：“柳經理，我今天能不能先支十塊錢，今天我大侄子過來，晚上我準備買瓶酒！”
叫柳經理的女人遞給王成十塊錢，道：“我先借你吧，發工資再還我就行了！”
“謝謝經理，謝謝經理！”
女人瞟了一眼楊青云，道：“我剛才還納悶呢，心想你家里應該是個丫頭，敢情這是你侄子啊，我剛才都差點弄錯了！我瞧著娃還像學生，能喝酒？”
王成咧嘴道：“是我有些饞了，平常也沒機會不是？”
“哄！”大家都笑起來，柳經理道：“這是老實話，行吧，今天就都下班了，明日早點上工啊！”
王成和楊青云出倉庫的時候，天色都完全暗下來了，兩人回到王成的家里面，楊青云也醞釀得差不多了，當即便把老爸的事情前前后后給王成說了一遍，最后他道：
“王叔，您是吃過虧的人！我爸現在也吃了大虧，最后如果把咱家車再轉出去，那我爸這輩子也就完蛋了。
這個時候我們誰勸都不好使，王叔啊，我只能求您了，看您能不能幫忙把我爸給勸勸…”
王成的臉忽然之間變得非常難看，整個人坐在椅子上，完全頹廢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一般。
屋子里的氣氛一下就凝固了，那種壓抑的感覺讓楊青云呼吸都有些不暢快，他幾次想開口說話卻欲言又止。
“青云，沒用的！這事不是叔不幫你，是幫不到！王左軍咱斗不過呢，怎么斗得過？你爸是個聰明人，比叔聰明。可是人終究是個命啊，哎…”不知多久，王成搖了搖頭道。
“叔，先別說后面的事兒，現在關鍵是我爸給犟著了，轉不過彎來…”
王成搖搖頭道：“你不懂，你還小，不是那么回事！那個范登亮我認得，他哪里有那么些主意？范登亮背后有人，他們都是一丘之貉，這哪里只是過戶的事情哦…”
王成這一說，楊青云腦海之中“唰”一下泛起無數念頭來，他忽然之間像是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