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坐在趙旁邊,看著這個男人熟悉而俊朗的面孔,記憶如潮水般一幀一幀從腦子里滑過。兩個人相處的點點滴滴,一顰一笑,竟是都在眼前。時雍不得不承認,在她的三次人生里,雖然認識了許多許多的人,但最為鮮活的還是和趙在一起的這八年。
有更多的艱辛,也有更多的甜蜜。
趙從來沒有負過她,自然,在趙面前,也無須再隱瞞什么。
時雍眉梢上揚,露出一個笑容。她將頭靠過去。輕輕搭在趙的肩膀上。
“你可以問?你問,我就答。”
“你說我就聽。”趙手臂伸過來攬住她。
“呵,你這男人。”時雍笑了起來,“那我要說了?真說了?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趙輕輕嗯一聲,平靜如水。
時雍道:“我不是來自這個世界的人,你知道的吧?”
有好一會兒,時雍沒有聽到趙的回答。當然,趙也沒有流露出半分意外,或是別的表情。他似乎在消化這句話,攬住時雍的胳膊微微一收,頭就那么突然地低下來,下巴落在她的頭頂,呼吸溫熱,語氣平和卻隱隱有暗流涌動。
“知道。那你會走嗎?”
“不會。”時雍側目看著他,勾起一絲笑,“我會永遠陪在你和孩子的身邊。”
趙好像松了一口氣,手臂用力將時雍抱得更緊。
外面下著雨,嘀嗒嘀嗒地落在車蓬上,白噪音讓馬車里的空氣顯得寂靜而空洞。
兩個孩子都隨陳嵐去了另一輛車,這里只有他們,和一個不會說話的大黑,緊緊相依。
在這一輛靜謐的馬車里,時雍同趙頭碰著頭,親親熱熱地說了許多話。那些原以為永遠不會對人言的,關于那個世界的一切,她都用趙能聽得懂的語言告訴了他。
她說,房子可以建到幾十層,甚至上百層高,城市里密密麻麻的全是鋼筋水泥打造的房屋。人們忙碌著生活,生活節奏十分地快,再不會餓肚子,再不會受寒挨凍,但人們還是不那么快樂。
趙問,為什么?
時雍搖了搖頭,笑著說,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煩惱。看上去過程不同,最后結果卻又總是那么相似。
趙沒有再問,只是點頭。
時雍告訴他,在那個時代,有極為先進的火器,遠比時下的大炮、火霹靂、煙霧彈來得厲害,一顆導彈可以飛越半個地球,核武器可以摧毀世界,飛機能夠上天,駿馬退出舞臺,公路上奔跑的是汽車,海上行駛的是大輪船,潛在水里的是核潛艇。人類上了月球,在太空里建成了空間站。還有電燈、能源、網絡、世界、宇宙…
趙很安靜地聽著。
待時雍說完,他目光清朗地一笑。
“飛者非鳥,潛者非魚。戰不在兵、造化游戲。果然如是也。”
時雍見他欣然接受,完全不如料想中的迷茫或是難以理解,臉上笑容更盛,心里的某處也極是溫暖。
有時,她身在這個時代,偶爾會覺得寂寞。
因為再不會有第二個理解的人。
沒想到如今與趙交流起來,毫不費力,這令她欣喜萬分。
“原以為你會恐慌…”
“慌什么?”
“你不會覺得我是異世界來的怪物么?”
趙撫了撫她的臉,突然嘆了一口氣。
“本王專收怪物。”
“呸!”時雍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彎唇淺笑,“這個宇宙,興許是有多維空間存在的。那個時空,這個時空,都一并存在于這個無邊無垠的宇宙中。我們渺小如斯,當惜眼前才是…”
趙看著她,“阿拾。”
“嗯?”時雍仰頭朝他看去,與她幽暗的眼波撞上,蹙了蹙眉,“怎么了?”
趙問:“你從那么好的世界而來,是否也覺得我的這個世界陳舊而腐朽?”
時雍微微一愣,迎著趙的目光,她知道這個答案十分的重要,遲疑了片刻才道:“哪里都有陳舊、腐朽,都有不公。但對女子而言,那個世界確實會好上很多,這便是我上輩子立志改變,花錢建女子女堂,想改變觀念的原因…”
說到這里,她笑了笑,低頭捋頭發。
“不過,后來發現我還是太天真了。世界萬物皆有成因,豈是我一人的力量可以撼動?”
趙問:“那你會想…回去嗎?”
時雍搖搖頭,一雙翦水秋瞳巴巴地看著他,莞爾輕言:“那個世界很好,可惜,少了一樣東西,于我而言,就沒有意義了。”
趙:“少了什么?”
時雍淡淡道:“你。趙,無乩哥哥。”
兩個人在一起八年了,時雍叫過趙許多的稱呼,“無乩哥哥”卻是第一次,她的聲音綿軟而甘甜,帶著淺淺的笑,聽得男人心里一蕩,那泛著情絲的海浪便再也停歇不下來…
“阿拾。”趙喉頭微梗,將時雍緊緊摟在身前,嘴唇在她額際輕吻,一下,兩下,聲音低沉而沙啞。
“上天垂憐,得遇阿拾。”
時雍安靜地靠在他身前,雙手環住他的腰。
腳下的大黑似是懂得主子的心思,抬頭看看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將狗頭靠過來,下巴搭上去,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似乎也在回憶它年少強健時,跟著主子天南地北,草原大漠的奔跑那會兒的暢快…
馬車里安安靜靜。
只有雨點落在馬車棚頂上的聲音。
好一會兒,時雍都快要睡著了,才突然聽得頭頂傳來一聲輕嘆。
“那面鏡子,我好似見過…”
一句話把時雍的瞌睡嚇醒了,她猛地抬頭,看著趙。
“什么?你在何處見過?”
趙微抿雙唇,思忖道:“年幼時,有一次隨先帝去懿初皇后宮中的醫廬,看到一面類似的鏡子。”
“類似?”時雍驚訝。
“嗯。”不知想到了什么,趙有點心不在焉,“兩面鏡子并不全然一樣。只是木質,這只工藝…頗為相似。”頓了頓,他低頭看著時雍,目光幽幽閃爍,“懿初皇后的醫廬,就叫墨家九號。”
啊!?
時雍恍惚片刻,腦子里千頭萬緒,一時有些理不清楚。
“這個墨家九號和朱宜年說的墨家九號,這個鏡子和懿初皇后的鏡子,有何聯系?難道說…”
這就是穿越的關鍵?
這就是邪君千方百計尋找鏡子的原因?
鏡子用以時空穿梭?存在時空縫隙?
趙在她后背拍了拍,輕聲道:“看到鏡子時,我嚇一跳。幸好,不是同一面。”
時雍抬頭:“嚇什么?”
趙沉默一下,“懿初皇后的東西都隨葬皇陵,若是再現于世,那當真是天降異事了。還有…”他輕笑一聲,撫了撫時雍的臉,“我也怕阿拾會被帶走。”
時雍瞇了瞇眼,“我走不走,不看鏡子,得看王爺。”
“嗯?何意?”
時雍眸底波光蕩漾,“王爺若對我好,我才舍不得走呢。你若是對我不好,就別管有沒有什么鏡子了,我直接就腳底抹油,帶著孩子走人…”
“你敢!”
“有何不敢?”時雍輕輕一笑,朝他眨眼,“難不成無乩哥哥是想試一下么?”
趙呼吸微緊,看她討打的樣子,終是將人摟得更緊。
“阿拾,你不要嚇爺。”
他黑眸沉沉,幾不可聞的一嘆。
“你我夫妻,生當同衾,死當同穴,不可分離。”
“噓!”時雍笑嘻嘻地把手指落在他的唇邊,“不許開玩笑!說什么死啊活的呢?你沒聽那個邪妖說嗎?我不生不滅,神魂永在。你若死了,難不成我就活著躺在你陰冷潮濕的墳墓里陪你么?”
趙胸口一窒。
就那么瞥著時雍清麗的容顏,許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