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手狠,速度快。
豈料,烏日蘇冷冷一笑,就像早有準備一般,身子一仰,后背貼在馬背,卻將陳嵐的身子如盾牌般推了出去,擋在自己面前。
陳嵐看著巴圖變色的臉,和直刺胸膛的腰刀,眉頭驚跳一下,身子僵硬。
她從來沒有想到,會死在巴圖的手上——
“公主!”
“囡囡——”
“不要啊!”
現場吶喊聲聲,原本倨守狹谷的南晏兵丁大聲喊叫著潮動過來。
血光閃動!
只聽得兵器嗡鳴一聲,巴圖手上的腰刀在離陳嵐胸膛一寸左右的地方停下。
噗!鮮血從巴圖的身上噴濺出來。
他看著陳嵐驚慌失措的面容,又低下頭,看看插在胸膛的長劍,眼眸里浮浮沉沉,很快,滴血的唇角緩緩勾起,揚起一抹笑。
“嵐姐,很好。這真的…很好。你學會自保了。”
陳嵐雙手僵硬地握著劍柄,聽了這話,這才驚覺般丟掉劍柄,嘴皮顫動著連連擺頭。
“我沒有…我不想殺人的,我只是想阻止你…”
看到巴圖朝她撲來的瞬間,她腦子空白一片,只是條件反射地奪過了烏日蘇手上的長劍,送了出去。
她從來沒有殺過人。
即使巴圖傷她至深,她恨之切切,也沒有想過要殺死他。
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住了陳嵐,也驚住了烏日蘇。
唯有巴圖此刻異常清醒。
“你做得很好。”他朝陳嵐笑了笑,突然伸手拔出長劍,然后大叫一聲,拉住陳嵐的手狠狠一帶,將她從烏日蘇拽了過來,深深摟入懷里,蹬蹬往后疾退。
“趙——寶音——”
他大聲嘶吼,用強壯的身軀將陳嵐護在身前,提起一口氣,要將她往趙那邊帶。
而反應過來的烏日蘇變了臉色,大聲吼叫著揮動雙臂。
“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攔住他!”
四面八方的兀良汗士兵終于反應過來,舉起刀槍揮向了他們曾經的汗王。而南晏憤怒的士兵們也吼叫著迎殺上來,與兀良汗人殺成一團。
“上啊!”
“殺!”
雙方喊聲四起,蒼穹之下刀槍齊鳴,驚得陰山鳥雀振翅飛翔,發出凄厲的叫聲。
悶雷又一次落下,發出“轟隆隆”的巨響,仿佛要將這個世界震碎,重新換個模樣。
巴圖渾身浴血,雙目赤紅一片,身上的血液浸透了陳嵐的衣裳,但他步伐穩健,在人群里拼殺著勇猛異常,見人就砍,刀刀致命,仿佛一頭盛怒的獅王,咆哮、吶喊,有著用之不盡的力量,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直到他大喊一聲,將陳嵐推給迎上來的趙。
“保護好她。”
趙眉頭一皺,接過陳嵐,然后看著巴圖高大如牛的身軀,重重倒了下去。
他的雙眼是瞪大的,鮮血從他的口腔和身上不停涌出,他還沒有死,但已經說不出話來,雙眼追隨著同趙一起移動的陳嵐,嘴巴緩緩蠕動,仿佛在說著什么。
沒有人聽得到他的聲音了。
喊殺聲與兵戈聲掩蓋了世間的一切。
陳嵐被趙帶著,越去越遠,巴圖目光凄厲地盯著她的背影,手指動了動,用盡力氣抬起,卻在半空落下。
嵐姐,我可以還債了嗎?巴圖無聲地喊。
陳嵐突然回頭,亂軍之中的臉,蒼白一片,那滿頭的銀發披散在身后,在狂風中凌亂地鼓動,她才四十而已,已被滄桑換了容顏。
巴圖目光一凝,翕動的嘴巴終于停下,眼角滑下兩行清淚,混入鮮血順著腮邊淌入耳窩。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他的宏圖大志,就此埋葬在陰山。
一報還一報。
紅塵萬丈,重歸于零,全是虛無。
兀良汗的馬蹄啊,最終沒有踏入山海關。
金陵的杏花微雨秦淮月色啊,還是沒能看上一眼。
“殺!”
“殺啊!”
“南晏援軍到了…”
“大汗…南晏軍來了!”
馬蹄聲聲,從遙遠的山那邊傳來,排山倒海、急驟如雨,喊殺聲雄壯有力。
陰山峽谷里,展開了一場殊死較量。
激烈的廝殺震破云霄,天地間一片血紅。
但這些與巴圖沒有什么關系了。
他的雄心,他的鐵騎,沖不破關山。
“越關山,是家鄉…”
意識漸漸渙散,在他生命的最后彌留時刻,靈臺格外清明,過往如幀幀畫面。
一個女子沙啞低喑的聲音,穿透耳膜,如夢似幻般纏綿在腦海里。
“關山故夢呀,奴也有個家,桂花竹影做籬笆。胖娃娃,胖娃娃,哭了叫聲阿娘呀……怎敵他,怎敵他,血肉骨頭釀成酒,拆了籬笆殺了她…”
嵐姐…
是你嗎?
女子回眸一笑,溫柔安靜地看著他,美麗的雙眸澄澈如雪山之巔的圣潔清泉,沒有憔悴沒有滄桑,更沒有白發,她是年輕的陳嵐…
是她。
巴圖面露微笑。
光啟二十三年八月初一,晨起烈陽黃昏雨。兀良汗王烏日蘇領兵十萬偷襲在陰山皇陵祭祀的南晏長公主寶音和北狄親王哲布一行,以數百倍于南晏的兵馬,將其圍困于皇陵腹地。東定侯趙集結人員負隅頑抗,且戰且退,倨守狹谷,一直等到時雍援兵趕到,打了烏日蘇一個措手不及。
那一日,天降異象。
黑云堆積,大風呼嘯,蒼狼嗥叫,暴雨驚雷,似九天不甘。
馬蹄踩過遍地狼煙,長風卷動,旗幡倒地,戰馬嘶鳴,蒼茫大地鬼哭狼嚎。
此戰,南晏勝。
烏日蘇率殘部敗退額爾古。
一代梟雄巴圖,為南晏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