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籠罩著這座富麗堂皇的巍峨宮殿,呼嘯的北風夾著飛雪飄然而至,御藥局的火光燒紅了半邊天,乾清宮的燈籠在風中左右晃動,好像舞者在跳躍。
“站住!”
一聲斷喝突然從殿門傳來。
朱九橫刀在前,聞聲回頭一看,只見陳宗昶執刀而立,一臉凜然之氣。
“趙,把人放下!”
趙氣息一沉,緩緩將身前的皇帝攬緊。
“定國公,為陛下治傷要緊!”
“放屁!”陳宗昶一看這情形,漆黑的臉拉了下來,拳頭握得咯咯作響,似乎要把趙生啖活剝了。
“派兵刺殺陛下還不夠,你這是要挾持天子以令諸侯嗎?”
趙沉聲道:“定國公讓路。不然別怪本座不客氣了。”
“不客氣又如何?老子怕你不成!”
陳宗昶氣得胸膛起伏,話音未落,又見內殿里走出了李明昌和皇貴妃楊氏。
見狀,他虎眼一瞪,緊握鋼刀,惡恨恨地咬牙。
“好哇!真有你們的。竟敢假傳皇帝口諭?”他冷笑一聲,望著李明昌:“沒有想到,你李明昌竟然也是趙安插在宮中的親信之人。”
李明昌一聽這話,慌亂地擺手。
“定國公,誤會,誤會了。老奴侍候陛下這么多年,從無二心,老奴怎會是大都督的人?老奴只想救陛下性命,定國公,事急從權…”
“閉嘴!”陳宗昶氣得面色發青,指著趙和李明昌,怒聲道:“你們串通一氣,殘害忠良,謀權篡位,好大的狗膽!也不問問老子答不答應!”
一聲暴喝,陳宗昶手起刀落,朝趙劈砍過來,“放開陛下。”
趙后退一步,緩緩托住皇帝的身體,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殺!”
驚變不過轉瞬之間,朱九擋在陳宗昶面前,側頭看了趙一眼。
“大都督先走!”
“狗賊!哪里走?!”
陳宗昶也是個驍勇善戰的鐵血將軍,這突然發起狠來,刀風凜冽,招招斃命,而朱九其實并沒有存有殺他的心思,保守地被動接招,打起來很是難受。
趙想走,可已然來不及,大殿內的打斗驚動了門外的御前侍衛,他們沖進來就看到陳宗昶赤紅著雙眼,咬牙切齒阻止趙離去的模樣,而趙手上托著皇帝,面孔冷若閻王,一時也不知發生了什么。
“拿下趙!”陳宗昶厲聲道:“此賊要挾持陛下離宮————”
侍衛一聽,這還了得?
他們怒號一聲,拔刀上陣。
這群人身材高大,圍攏上來就如同吃人的野獸,趙等人疲于應付,根本就沒有辦法離開。
“住手。給本宮住手!”趙云圳在旁邊急得大叫,“救父皇要緊。你們全給本宮停下來。”
“太子殿下,你糊涂啊!別被歹人利用了。”
陳宗昶此時根本就聽不見任何解釋。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他只認為是趙籠絡太子,發動宮變,殺皇帝而立太子登基。
陳宗昶與趙炔有從小長大的恩義,說得難聽一些,趙云圳的命都不如趙炔的命在他心里來得緊要。他罵咧著,刀風緊隨而來,非得逼趙放人。
朱九為了攔住他,衣袖被生生削去半幅,也是發了狠。
“定國公,你不聽人言?欺人太甚!”
朱九不再忍耐,一柄腰刀似長虹貫月,殺將上去。
他的打法和陳宗昶的打法完全不同。陳宗昶在勇,在猛,而朱九的刀法與趙身邊其他侍衛一樣,在滑,在刁,在狠。
一旦存了殺心,那刀鋒便如同鬼魅,只見朱九如幽靈一般突然闖入人群,一片驚呼乍起,站在陳宗昶身邊的一個侍衛只是短促地尖叫一聲,人便重重倒地。
“拿命來!”
陳宗昶暴怒,朱九卻不再正面迎戰他,而是游走間,殺向他身邊的人。
“大都督,你帶陛下先走!我殿后——”
很明顯,朱九也殺得上了頭。
時雍一看這形勢,心知解釋是沒有作用了。陳宗昶先入為主,認定今夜的宮變與趙有關,更認為太子有了異心。這般情況下,對他說什么都沒用。
而這一群密密麻麻的侍衛,殺起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引來乾清宮外那些“謀逆禁軍”,他們如果不聽趙招呼,真的亂起來,趙這一口黑鍋就洗不清了。
千古罵名,遺臭萬年。
時雍不在乎這個,可趙一定在乎。
“太子殿下。”時雍看著附到趙云圳耳邊,小聲說了兩句。
小太子緊鎖眉頭看著她。
時雍朝他點頭。
孩子眼里閃過一抹猶豫,很快平靜。
“住手!”電光石火間,趙云圳突然拔出短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冷眼看著殿內的眾人。
“誰再動手,本宮就自刎在你們面前。誰能擔責?”
這些人全是為了保護他,保護皇帝,趙云圳看到他們互相殘殺很是難受,雙目早已赤紅一片,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很是駭人。
大殿里打斗的人,對視一眼,架開對方的刀,慢慢停了下來。
情緒上頭的時候勸不住,情緒緩和就能好好說話了。
時雍道:“定國公有疑慮,不肯讓大人把陛下帶出宮去情有可原。可事關陛下性命,宮里治不了,我們別無他法了。難道定國公不想陛下好嗎?”
說罷,她突然拉了拉趙云圳。
“定國公怕的無非是大都督有不臣之心。這樣好了,定國公不用相信誰,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我們帶走陛下,但仍將太子留在乾清宮,交給定國公來保護。這樣您可放心?”
趙云圳看她一眼,走到陳宗昶的面前。
“有本宮在,定國公怕什么?”
陳宗昶看了看光啟帝刷白的面孔,心里一片悲涼。如果不想辦法,恐怕治不了皇帝,哪怕死馬當成活馬醫,也只能一試了。只要太子在他手上,趙就翻不出天。
“好!”陳宗昶收刀,“我且信你一次。”
“不僅如此。定國公還得幫我們一個忙。”
時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背后那幾個乾清宮的侍衛,突然走過去,一腳將內殿的門踢上。
吱呀一聲!
門合攏,殿里安靜下來。
時雍看著眾人道:“目前局勢并不明朗,乾清宮門外還有一眾老臣,外面還有那一群不辨敵我的禁軍。若我們就這樣闖出去,遇上的人都像定國公這樣解釋一遍,怕等不到我們出宮,陛下就沒了。”
陳宗昶眼眸一冷。
“你待如何?”
時雍道:“定國公帶太子守在內殿,我們悄悄出宮。此事不得讓任何人知曉。李公公和皇貴妃也照常行事,有人問起,就說陛下已然蘇醒,正在養傷。還有你們——”
她的目光望著那群侍衛。
“我知道你們全是陛下最忠心的人,對眼下局面也是疑竇叢生,不敢完全相信大都督,但想必你們也明白,現在沒得選擇了!為了大晏江山,為了陛下安危,還煩請你們,將乾清宮牢牢守住,不讓這里的事情,泄露出去。”
侍衛們面面相覷。
人群里走出侍衛官晏靳新,他抱著腰刀拱手。
“我同你們一起去。”
時雍一看這人就知是侍衛統領,沒有猶豫,“行。我們從側門出。就勞煩你帶路了。”
這座皇城并不安全。
在陳宗昶的眼里,皇城是在趙的掌控中,那些禁軍全是趙的人,可是在趙和時雍等人的眼里,危機并未解除,外面那些說要誓死效忠趙的家伙,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
時雍回去拿一個大床單,又將光啟帝的頭發打散,將他整個人裹了起來,然后從側面魚貫而出。
這是時雍偷摸進來的地方。
哪料,門一打開,呼啦一聲冷風灌進來,就看到外面呼拉拉站了好幾個人。
其中打頭的,正是那個聶武。
“大都督——”看到趙抱著一個人,聶武愣了一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趙面不改色地看著他,“不是讓你去傳譚廣了嗎?”
聶武道:“屬下找不到譚千戶,正想回來向大都督復命,這是…”
他看著趙,再看看他身邊的人,一臉懵懂。
趙道:“聶武,你效忠本座的時候到了。”
聶武一聽,黑臉閃過幾分興奮。
做好多年錦衣衛百戶了,他做夢都想得到指揮使大人的賞識。
他抱拳拱手,“請大都督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趙慢慢走出去,“聶武聽令。”
聶武立馬站直身子,沉聲道:“屬下在!”
趙看一眼他站立的位置,“在本座回來之前,你就站在這里,不許動,也不許任何人靠近這扇門。聽明白了?”
聶武有點憨:“屬下明白,只是…大都督,這是為何?”
“知道你為什么是百戶,而譚廣是千戶嗎?”趙冷冷看著他,“譚廣從不問為什么。而你,多嘴!”
聶武肅然臉:“屬下明白了。”
趙道:“從現在開始,你只聽命于本座一人。誰敢違抗命令,格殺勿論。”
一聽這話,聶武整個人興奮起來,感覺馬上就要得到重用了。
“屬下領命!”
趙不再多話,朝晏靳新看了一眼,“備馬。”
眾人離去。
聶武旁邊的禁軍看了一眼他們的背影,撓頭。
“百戶大人,那人好像是陛下?”
聶武橫刀瞪他,一臉戒備。
“混賬東西,你他娘的瞎眼了?知道你為什么是小旗嗎?多嘴!”
“陛下在內殿呢,給老子站好了。大都督吩咐不許動,哪個敢動,老子要他的腦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