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趁著天黑,帶著朱九出了盧龍塞營地。
大黑跟在后面奔跑了一段路,時雍又停下馬來,將狗子用一個布兜子里放到馬背上,越去越遠。
夜風拂入塞口,白馬扶舟悠閑而安靜地站在囚室外面的石階上看著遠去的黑影,一動不動。
黑暗掩藏了他的身影,也掩藏了他臉上的表情。
囚室里面,伙夫長痛苦而絕望的呻丨吟如魔鬼的吶喊般凄厲而恐怖。
“督主。”慕漓從囚室出來,站在白馬扶舟身后,低聲道:“那個人快要不行了。”
“交代了嗎?”白馬扶舟聲音幽幽涼涼。聽不出情緒。
“不肯說。”慕漓聲音帶一絲嘆,“倒是個硬漢子。”
白馬扶舟冷笑,沒有回頭,安靜許久才道:
“留他一條性命。”
慕漓問:“那還審是不審?”
白馬扶舟不耐煩地哼聲,“審。怎么不審。別把人弄死就成。”
說罷,他頓了頓,微微一笑,轉頭道:“去找個醫官來,給他治治傷。”
慕漓明白他的意思,拱手退下,“是。”
“慢著。”白馬扶舟輕喝一聲,可是等慕漓停下走到身邊,他眉尖微挑,又擺了擺手,“罷了。本督親自去審。”
“駕——”
馬兒上了官路,朱九速度比時雍快了許多。
暗夜風大,兩人一前一后狂奔。
時雍出發前已經對身子做了些處理,可到底是不方便的小日子,像男子一樣在馬背上狂顛,時間長了有些不適。
她緊蹙眉頭,忍著,冷風刮得臉頰冰冷麻木,身子涼透了,而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雨。
又奔波一段,時雍問朱九。
“九哥,還有多遠?”
朱九調頭觀察著山勢,大聲道:“翻過前面那座山,還有差不多十來里就到青山口了。”
時雍看了一眼,“九哥,能否稍等我片刻。”
朱九離他兩丈遠,看不清她蒼白的臉色,“怎么了?你不是說很急嗎?”
時雍不好解釋,“小解。”
人有三急,盡管得知趙可能出會意外,朱九此時心急如焚,仍然不好在一個小姑娘面對太過失態。
他勒住馬繩,將馬兒停下來,四周看看道:“快去。”
說罷,朱九指了指左側的一處河岸,“那邊背風,我看就可以。”
時雍看他一眼,有點想笑,輕輕嗯一聲。
“九哥你幫我看著點兒。”
朱九:“曉得,你快著些,有事吱氣。”
時雍應了聲,把大黑抱下來放好,從包袱里摸了些備用的衛生用品,把馬兒交給朱九,就往左側而去。
河岸臨山,深夜里空無一人,除了潺潺的流水聲,就是山風刮過的呼嘯。時雍沒有去河岸“方便”,而是選擇了靠山的地方,河岸沒有遮擋物,一覽無余,沒有安全感。
靠著山的一邊,小雨落山如霧般朦朧,大黑跟在她身后,無聲無息。
時雍看大黑一眼,蹲下丨身來。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處樹林和草叢,再往上是一處斜坡,她這么蹲身很難被人發現,可是斜坡上有人經過,她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風烈烈地吹,時雍身著男裝,行事倒是方便很多,她速度很快,處理好剛準備站起來,就聽到一陣細微的馬蹄聲。
很輕的蹄聲,仿佛馬蹄上被包了一層棉布般,悶悶地響,但是因為離得近,她還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來這種與眾不同的響動,間或還伴著一種士兵棉甲上的泡釘摩擦出來的聲音。
大晚上的,怎會有軍隊?
難道是趙?
時雍慢慢探出一個頭。
黑漆漆的斜坡上,是一條通往山林的狹長小道,樹林陰影,雨夜幽光,根本就看不清對方是誰。
時雍摸了摸大黑的頭,手指湊到唇邊,朝大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撿起地上的石塊,“嗖”一聲投入遠處的山林。
“尤阿烏乎比?”一道壓抑的粗喝聲傳來。
時雍一怔。
不是大晏話?她聽不懂。
而會在永平府出現的只有與大晏交戰只有兀良汗人。
時雍心里一緊,抱著大黑低下頭。
安靜片刻,斜坡上的人又嘰里咕嚕說了幾句。
聽語氣,是在訓斥手下人。
寂靜的夜色里,這些人的聲音很低,卻句句隨山風傳入了時雍的耳風里。在他的訓斥后,馬兒速度似乎更快了,時雍潛伏在原地等待了許久,等到那一群人全部通過緩坡,這才帶著大黑回到原地。
“九哥。”
朱九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聞言不悅地問:“女子真是麻煩,這么久。走吧。”
“九哥!”時雍沒動,把剛才的事情說了,又把聽來的那幾句話,通過強行記憶后漢化給朱九聽。
“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朱九確實會一些簡單的兀良汗話,時雍告訴他的話,他一共聽懂了三句:“趙”、“將軍有令,寅時到達”,“壞了計劃,我們都得死。”
仔細琢磨片刻,朱九突然變了臉色,“不好,他們要繞道去青山口,合圍大都督。”
時雍蹙眉,“大人在青山口的事,知道的人可不多。”
朱九倒抽一口氣,狠狠捏拳,“有叛徒。不行,我們得馬上趕過去告訴爺。早知防范,晚了,就來不及了。”
“好。”時雍極其冷靜,把馬繩從朱九手上接過來,“你速去稟報!”
朱九一驚,“你呢?”
時雍搖搖頭,“兩個人哪有一個人快?我騎馬速度不如你,跟著你是拖累。你一定要趕在他們前面到達青山口。聽到沒有?”
朱九點點頭,翻身上馬,猛地一抖馬繩,還是不放心,從懷里掏出一支鳴鏑交給她。
“有事發信號,你注意安全。等我稟報了爺,回來接你。”
“別啰嗦了。”時雍走近,猛地一巴掌拍在他的馬屁股上,“快!”
馬兒揚蹄遠去,時雍靜默片刻,望著黑漆漆的山巒,鎮靜地上了馬,往前疾馳而去。
可是繞過那座山,往前走了一段,她卻不是與朱九同一個方向。
青山口。
趙剛剛闔眼準備小睡片刻,魏驍龍就進來了。
“大都督!”
魏驍龍聲如洪鐘,臉上胡子拉碴,但精神尚好,兩只眼睛炯炯有神,一入帥帳,就朝他咧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巴圖主力已到白臺子附近,咱們不能與他硬碰硬,得辦法逗弄逗弄他,讓他放出些蝦兵蟹將出來,給咱們加加菜,暖暖身。”
他們駐在青山口的軍隊不過幾萬,趙了解戰場形勢,不可能雞蛋去碰石頭。可是,對魏驍龍的建議,他似乎不太在意。
“魏將軍只需靜待,關門打狗便是。”
魏驍龍前陣子逗弄巴圖,玩出興趣了,有點手癢,這才有了再去耍他一把的想法。
不過,既然趙有自己的打算,他也就不再多話了。
“我聽大都督的。你讓我打哪,我就打哪。”
趙唇角微抿,看他興奮的樣子,“下去休憩。”
“是。”魏驍龍嘿嘿笑聲,又搓手,“想著要搞巴圖,就睡不著。”
戰前將士都會興奮,睡不著是正常。趙淡淡看他一眼,“那你便出去巡邏吧。”
魏驍龍:…
“末將告退。”
看趙合上了眼睛,他拱手正要撓帳子出去,白執就帶著一個人急匆匆地沖了進來。
“爺!朱九來了。”
一聽是朱九,趙雙眼猛地睜開。
“何事?”
白執看著朱九沒有吭聲,朱九急匆匆奔進來,氣都喘不勻,一句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才把他和阿拾從盧龍大營出來,偷聽到兀良汗派兵伏擊的事情說清楚,可是說完卻見趙臉上沒有什么異樣的反應,只是蹙著眉頭問他:
“阿拾呢?”
朱九微微一愣。
不是應當馬上備戰嗎?大都督為何都不緊張?
朱九喘口氣,做了個手勢。
“阿拾騎馬慢,在后邊。”
趙眉頭緊鎖,黑眸深深地掃了朱九一眼,沒有說話。
旁邊的魏驍龍卻緊張起來,一臉興奮,摩拳擦掌。
“來得好。打的就是他狗日的。”
憋了幾日,魏驍龍在孤山吃的虧正等著找人算賬呢,一聽就等不及了。
“大都督,下令吧。末將愿領兵打頭陣。”
趙沒有吭聲,沉默片刻,側目望向身邊的許煜。
“你帶一隊人馬,和朱九同去接應阿拾。”
話落,他又叫魏驍龍,“拿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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