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寫字。”
時雍沒有說話,手伸到懷里掏了掏,尷尬地望向嫻衣。
從客棧出來的時候,為了不那么打眼,她卸了釵環首飾,換了一身輕便樸素的衣裳,身上也沒有帶銀錢。
不由就想起她剛穿到這個時代的那一年。
也不過就七八歲的年紀,和這個小姑娘差不多。瘦瘦小小,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在那個由土司掌政的大晏西南邊陲的崇山峻嶺間,她的日子過得比牲口都不如。
幸得她是穿越女,有上上輩子的生活錘煉。那時她以為穿越就必定是女主劇本,也確實靠著這股子信念,從那個女子比畜生還不堪的大山寨,一步步走到繁華京師,成為了雍人園的大當家,走上人生的巔峰,然后再跌下深淵…
嫻衣再皺皺眉,“沒有。”
“那我回客棧去取。”
時雍說著便要調轉身,卻被嫻衣拉住,小聲道:“夫人,我們此行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不宜節外生枝。”
時雍盯著她的眼睛,沉默。
兩日相處下來,她和嫻衣幾乎很少說話聊天,更別說交心。但這一刻,時雍覺得嫻衣大概是趙身邊那群丫頭里,唯一一個合她心意的人。
至少她說話從不拐彎抹角。
時雍道:“我就給點錢。”
嫻衣沉默片刻,從懷里掏出錢袋。
“謝了。”時雍拿著錢袋走過去。
這個時候,買螃蟹的人似乎更多了,他們對冰冷的地上跪著一個小姑娘似乎不以為然,大家都在熱熱鬧鬧過中秋,甚至在討論螃蟹要怎么蒸才好吃。
只有兩個婦人在一旁,低低說著什么。
時雍走過去,“大嬸子,你們要買下這姑娘嗎?”
那兩個婦人轉過頭來,看了看時雍身上的衣物,笑著道:“是有這打算,這丫頭長得挺俊的,條子也順,帶到永平府或是順天府去,能賣個好價錢。”
好價錢?
時雍原本想著她們把小姑娘買回去當閨女養,便把銀子給她們,也能待小姑娘好些。
哪料,是買來倒賣?
會賣到哪里?青樓,伎館?
時雍目光涼了幾分,“你們講好價格了?”
婦人道:“嗐!講好我就把人帶走了。這不,小丫頭她爹不肯呀。說好了五兩銀子,轉頭就要十兩,也是獅子大開口了…”
她爹?
時雍輕聲問:“她爹在,還賣身葬母?”
旁邊一個瞧熱鬧的虬髯男子小聲接過話,“這丫頭的娘是他爹買來的,他爹有正妻,本想買個女人生個兒子。哪料,生了個丫頭片子,這是非打即罵,丫頭也跟著遭罪,她娘被活活打死,他爹也不管埋呀…”
懂了。
哪是賣身葬母?
分明是賣女兒換錢。
“她爹人呢?”
虬髯男子說:“那不是么?坐那兒看螃蟹呢?”
他努了努嘴示意時雍看,又好心道:“小娘子是外來的吧?可別撐頭,這小丫頭的爹是鎮上有名的潑皮,殺人放火什么都敢,鄉鄰們都怕他…”
怪不得,除了兩個人販子,沒有人理會小姑娘。
“沒事,我專治地痞流氓。”
時雍走到小丫頭面前,“你愿意跟我走嗎?”
小姑娘一雙眼睛木愣愣的,顯然是被她爹打怕了,目光下意識轉向人群,尋找她爹。
那潑皮看到又有人來買女兒,大咧咧走過來。
“你出多少錢啊?”
時雍皺眉:“我一毛不拔。”
這種小地方的地痞流氓,平常橫行鄉里欺負百姓已是早就習慣了,一個個驕橫無賴,哪里聽得這樣的話?
“他娘的,小娘們找事是吧?”
這潑皮臟話連天,張嘴一陣唾沫橫飛。
“給老子有多遠滾多遠,礙著老子的事兒,老子一腳踹死你——”
聽他滿嘴哄糞,時雍也懶得再多說,“一腳就一腳。”
話音未落,時雍一腳踹出去,正中那潑皮的襠部,嫻衣在旁也早有準備,手腕一抖,一柄鋒利的匕首便朝那潑皮因疼痛張開的大嘴刺了過去。
“啊!”
殺豬般叫聲響徹街市。
人群突然安靜,又突然喧嘩。
緊接著,全都圍攏了過來。
那潑皮在地上痛苦地打滾,捂了嘴,捂不了襠,捂了襠,捂不了嘴。可偏偏嫻生那一刀刺中了他的舌頭,他嗚咽痛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人群大呼快哉。
時雍走到小姑娘的面前。
“我幫你安葬母親。”
嫻衣眉頭微蹙,暗自嘆口氣,沒有說話。
兩個人出去,三個人回。
嫻衣怕得面孔僵硬,生怕趙問罪。
時雍倒是坦然,不做已經做了,怕什么?
“我堂堂將軍夫人,買個小丫頭都做不得主了么?”
她說得一本正經,嫻衣怪戳戳看她一眼,不出聲。
趙在樓上客房里,時雍進去之前,已經打好腹稿,就拿“將軍夫人”這個名頭來嗆他,既然要她做他的“夫人”,買個丫頭算什么?
嫻衣也做好了準備,如果爺要怪罪,那她就說是自己看不下去,求夫人帶回來的好了。
不料,
趙認真地聽完了時雍的講述,轉頭就叫謝放。
“去,找人安葬了。”
嫻衣愣住,看時雍。
時雍也看了她一眼,連忙向趙道謝。
“等此事了去,這丫頭的去處我會安排,不會勞大人費心的。還有,安葬她娘的銀錢,我也會還給大人。”
趙:“我看上去差錢嗎?”
時雍:“…”
小丫頭名秀,今年八歲,從街頭賣身可憐無助到被貴人帶回來,娘也有人幫忙安葬,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還沒有回過神來。直到這時,她才小心翼翼跪地上,朝趙和時雍,端端正正磕了個響頭。
“多謝將軍和夫人救命之恩。”
將軍和夫人…
時雍腦仁有點痛,扶小丫頭起來,“走,我們先回房洗漱——”
話說完,她發現嫻衣沒動,突然想起來。
回房,回哪個房?
她如今是將軍夫人,在外住店,可以和將軍分房而居,或者跟侍女同住嗎?
時雍輕聲問:“我住哪兒?”
趙看她一眼,答得淡定自若,“這里。”
氣氛突然變得古怪。
假扮一下夫妻沒有關系,可這同住一屋就演過了吧?
有春秀在旁,時雍不好直接反駁,正想讓嫻衣先把小丫頭帶下去再同他講道理,一個不知打哪兒鉆出來的赭衣男子就進來了。
他沒有著兵丁打扮,也不是與趙一行從順天府過來的人,但他身材健碩高大,孔武有力,腋下夾著一個掙扎的孩子,面不改色氣不喘。
“爺,人帶來了。”
趙看她一眼,朝嫻衣遞個眼色。
嫻衣點頭,把小丫頭帶下去了。
那男子這才把夾在腋下的小家伙放下來。
“阿叔…”一道壓抑的抽泣聲,聽上去可憐巴巴。
待那孩子轉頭,時雍這才看清,這個穿著粗布衣衫,滿臉臟污的小孩子,正是當今太子殿下趙云圳。
“太子殿下?”
趙云圳看到時雍,猛一把過來抱住她的腰。
“幫我一次,等我長大封你做太子妃。”
時雍:“…”
趙皺起眉頭,朝那赭衣人擺了擺手,“下去吧。”
赭衣人拱手離去,走路一點聲響都沒有,時雍不動聲色的瞄了一眼,內心卻涌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除了錦衣衛那些侍衛,趙身邊還有其他人?
這些人是錦衣衛,還是他有別的勢力?
趙朝趙云圳招了招手,“過來。”
趙云圳抱住時雍不放,“我不。你會打我。”
趙:“我不打你。”
趙云圳搖頭,不信任他,“天高皇帝遠,我孤身一人,你打了我,也沒人為我做主。”
趙哼聲,“這會兒到機靈。小丙呢?”
趙云圳癟嘴,“我讓他出去給我買粽粑去了,他剛走,我就被你的人發現了。”說罷他像是知道趙的想法似的,又揚了揚小眉頭。
“阿叔,你別送我回去。我要跟你去玩。”
“不行!”
趙想也不想就拒絕。
“你若送我回去,我就拆穿你。”
趙云圳可不好惹,腦子好使著呢,跟了一路,怎會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喬裝行事?
他目光里露出幾分狡黠的笑。
“阿叔,你得把我帶在身邊,否則我可就要泄漏你的秘密了…”
------題外話------
明天見!晚安 “夫人。”
嫻衣見她許久未見,走近。
“怎么連字都沒有寫?”
她小聲咕噥,嫻衣聽見了。
“賣身葬母。”
時雍表情微變,眼眸黯然。
“該走了。”
時雍看她一眼,“去看看那小姑娘怎么回事?”
她方才的遲疑是意外。
嫻衣話很少,能少說一個字,絕不多說。
時雍看她一眼,又望向小姑娘。
這賣身葬母怎么與她想象的畫面不一樣啊?
“怎么?”時雍問,隨即輕笑,“你不去,那我去。”
“我去。”嫻衣轉身走了過去。
嫻衣看著她,皺眉。
“有錢嗎?”時雍問。
在婧衣和嫵衣的敘述里,這位阿拾姑娘“刁蠻任性、為非作歹、毫無同情心、喜歡糟賤奴婢,心思極其歹毒,仗著爺的寵愛,攆走了嫵衣”,嫻衣不認為她會對一個小鎮丫頭的遭遇產生同情。
轉瞬,嫻衣回來了。
嫻衣似乎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她臉上有幾分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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