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我為何要練字?我一個女差役,不是書生,也不考科舉,識得幾個字,也能寫幾筆,已是很好。”
趙淡淡睨她一眼,拿起一本書,掀開衣袍下擺,端正地坐到她的面前,像一個嚴格的教書先生。
“寫。”
她心里窒痛,不敢為嫵衣求情,木頭樁子似的直挺挺跪下,一聲不吭。
嫵衣見她如此,哭得更是傷心欲絕,抽抽泣泣地道:“爺,你要嫵衣走,也該給嫵衣一個理由,嫵衣到底是哪里做錯,惹了爺不喜了嗎?分明是阿拾欺負了我,爺…”
婧衣頭垂得更低了。
趙抬眉,“等你學會,想吃什么就寫下來。”
好像是個好主意。
可是,這也不是他叫她來練字的理由啊?
時雍看了一眼桌上的字帖和紙墨,伸手卷起,“也可。那我便帶回去,我爹也能教我,寫它個三五月,定有所成。”
趙不接這話,眉微沉,片刻突然冷冰冰地道:“三五月沒有,只有三五個時辰了。”
三五個時辰?
這話,時雍更聽不懂了。
捉著筆,她看著趙,一臉古怪。
“民女愚鈍,大人可否明言?”
趙淡淡道:“接到密報,和親隊伍剛入永平府便出事了。”
時雍:“何事?”
趙沉默一下,道:“死了十幾人,懷寧公主失蹤。”
懷寧公主失蹤了?時雍這么淡定的人,也詫異起來。
那么大的一支送親隊伍,怎會讓公主失蹤了?
而且,出了這么大的事,趙居然還有閑心來守著她寫字?
時雍納悶地看著他,“大人不用去嗎?”
趙看她一眼,淡淡道:“宮里很快會接到消息。到時,你同我出京。”
敢情宮里目前還不知情?
“那大人為何不即刻上報?”
“不差這一會。”趙垂著眼皮,放下書卷,“不要閑話。寫。”
這哪里是閑話?死了十幾個人,他的“老情人”也失蹤了,還關系到兩國邦交。趙也未必太淡定了。
時雍把筆擱在筆架上,走到他的面前坐下。
“大人是不愿陛下猜疑,這才不肯上報?怕皇帝發現,你的手伸得太長,消息先到你手上,才有人傳入宮里?傳聞陛下身子不好,如今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一連三個問題,將趙問得皺起了眉頭。
似是嫌她聒噪,他臉微微沉下,聲音冰冷。
“你的話太多。”
時雍點點頭,并不反駁他,“那我換一個問題,公主出事,大人為何要我一同出京?”
趙看她一眼,“針灸。”
明白了。把她當成了人形針灸機,以及隨身攜帶的止痛藥。
“那我會針灸就好,為何要學寫字?”
“自是有用。”趙冷下臉,不多解釋,表情兇了幾分,“三個時辰。快去!”
行,練字,三個時辰。哼!
時雍萬萬沒有想到,活了三輩子了居然還要像小學生似的臨摹毛筆字,她有點后悔,早些年沒好好學書法,不然也不至于淪落至此。
一室安靜。
時雍在案頭寫字,趙在窗前看書。
兩人互不干擾,幽靜得有些反常。
寫了半個時辰不到,時雍就開始雞啄米,
眼皮撐了撐,揉了揉,她再也支持不住,打個呵欠,對趙說休息一刻鐘,然后便躺椅子上睡著了。
袖子沾了墨,手指上也墨色點點,連臉都花了。
趙看著案上的沙漏,一刻鐘過去不見她醒來,他皺眉走過去,抽出她指上的毛筆,來不及放下,就看到了她寫的“字”。
白紙上統共也沒寫幾個字,倒是有一幅畫——
一頭驢。
為什么能看出它是一頭驢,而不是馬,也不是騾子,并非時雍畫工精湛,出神入化。而是這個依稀長得像四腳動物的東西,腦袋上有一個“驢”字,還有一個“趙”字。
合在一起,便是“趙驢”。
趙指尖微縮,提起毛筆往時雍的臉上畫去。
“呀”時雍正在做夢,臉上發涼,癢麻麻的難受,她幾乎立即被驚醒。猛地睜開眼,她先抹掉臉上的“水漬”,冷冷看著趙,目光警惕。
用了好片刻,終于意識到這不是夢,
她的面前,實實在在站了一個滿帶殺機的活閻王。
“有一刻鐘了是嗎?我繼續寫。”
時雍低頭找毛筆,看到那張“趙驢”,瞄了趙一眼,火上澆油。
“實不相瞞,我寫字是差點,畫畫還不錯。”
哼!趙嘴唇微抿,時雍以為他終于要破功了,要憤而攆她,不料他只是輕輕擱下手上書卷,把桌上的雜物順開,然后捉了毛筆塞到她的手上。
“我教你。”
時雍脊背一麻,不敢接筆,也不敢拒絕,由著他把筆塞入手上,再輕輕包住她的手。上次寫字的記憶太過深刻,他身子剛挨近些,時雍腦子便條件反射地浮出一些畫面。
她尷尬地錯開身子,剛想說不用,房門就被敲響。
朱九進來,一臉凝重。
“爺,陛下讓你進宮議事。”
趙松開手,時雍終于有逃過一劫的感覺。
“大人慢走。”
她恭順地送到門口。
趙回頭看她,“繼續寫。”
時雍從無乩館離開的時候,趙還沒有從宮里回來。
天已黑透,夜色深濃,這個點的京師城,安靜得如同一只沉睡的夜鷹。
沒有人知道它何時醒來,又會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
山雨欲來風滿樓。
時雍心神不寧地想著出京的事情,帶著大黑慢慢往家走,剛到宋家胡同,就看到了烏嬋的馬車。
時雍四下看看,不見有人,拍拍大黑的頭,走過去,上車就看到燕穆。
“青山鎮的大老爺錢偵仲七十大壽,請烏家班去唱戲。”
烏嬋是時雍的好友,也是烏家班的班主,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京城赫赫有名的烏家班其實也雍人園的產業。
燕穆看了烏嬋一眼,問時雍:“主子可要隨我們一道離京?”
時雍沉默。
能走自然是好,可她如今以什么身份走?
而且,趙入宮前才說過,要她同他一道離京,這…
時雍想到這里,腦子突然一個激靈。
“青山鎮是永平府地界?”
燕穆點頭,嗯了一聲,“怎么?”
時雍精神一振,不答反問:“公主和親可有經過青山鎮地界?”
燕穆想了想,道:“若走官道,那必經青山。”
那么多的陪奩,馬車、箱子,不走官道還能翻山越嶺不成?
“巧了。”
時雍垂下眼簾,猶豫了片刻,把從趙那里得來的消息告訴了他們。
“此行務必謹慎。保命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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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W熱力值成就達成,感謝各位小仙女。
加更奉上,四更。
有錯字馬上改。么么噠 她覺得嫵衣太傻。
都到這時,還問爺要理由。
她不會寫字,字寫得丑礙著他了?莫名其妙不是。
看到紙筆墨硯,時雍滿臉不解,腦仁兒隱隱作痛。
婧衣向來小心,可這次還是低估了阿拾在爺心里的地位。
在爺眼里,理由是什么?無非他的喜好。
謝放去拉撫衣,在她的哀嚎里,內室冷得令人頭皮發麻。
謝放暗自嘆口氣,看著嫵衣,想到了那日的楊斐。
時雍以為今日趙叫她來,是為他針灸,畢竟好幾日不見了,這位爺的腿疾想必也不好過。
沒料到,趙叫了她來,竟然讓她…練字。
這是個什么神仙大都督?
趙擺手。
了解他的人,就知,他已懶得再聽。
看樣子還得監視著她寫?
時雍哭笑不得,“大人,到底為什么?”
“一個人最可怕的,是認不清自己。”
把嫵衣從趙房里拖出去,這是謝放對她說的唯一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話。
嫵衣掙扎著,喉嚨都哭喊得嘶啞起來,“爺!奴婢不想走,奴婢不想離開無乩館,不想離開你。奴婢一輩子都是你的奴婢,要一輩子伺候你。爺,求求您,開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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