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挑著擔子買燒餅的漢子不以為然道,
“這些富貴家的女人就是嬌氣,生個孩子有甚么難的,想當年我那鄉下的老娘,連著幾年一氣兒生了我們兄弟七個,聽說都是在田里做著活計,肚子一疼就這么噗拉一下子就生了…”
一旁買餅的婦人聞言卻是惱道,
“你個臭漢子胡說甚么!生孩子又不是拉屎,你當真是這般容易!”
“嗤!有甚么難的,我瞧著就是容易!”
他這話引得聽到的婦人都們撇嘴,一旁又有賣花布的男人應道,
“就是嘛…疼是疼了些,忍忍就過去了,有甚么可大呼小叫的,我婆娘生孩子那個鬧騰喲!”
他這話立時引得后院失火,在他一旁幫手的媳婦白眼道,
“你知曉個屁!前頭是誰針頭戳了指頭,哭爹叫娘的鬧了半日,生孩子比針戳指頭疼上千百倍,我戳你個千針百針試試?”
“胡說,就你們婦人生產艱難,怎得瞧著那些狗啊貓啊生崽子,都不見叫一聲,自己尋個犄角旮旯生下來,隔上沒兩月便能帶著小崽子出來吃食了…”
這話有人一說完,一旁那賣菜的老婦正是他老娘,聞言直起身子罵道,
“我呸你個小兔崽子喲!老娘生你時疼了三天三夜,才生出你這么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說著一把爛菜葉就糊在了臉上,惹得他媳婦在一旁捂著嘴兒偷笑,有那攤上吃面的書生瞧見了,搖頭道,
“早說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兄臺何必要去惹她們!”
他話一說完,那賣面的婦人聞聽將原本要放上桌的一碗面給收了回來,
“即是秀才公瞧不起女子,那這女子做的面您也甭吃了,自己個兒回去煮吧!”
說罷轉身將那碗面給了旁人,剩下那書生坐在那處干瞪眼…
不說那京城街中的婦人們如何給那些瞧不上女人的大男人們白眼,卻說宮里頭朱厚照此時已是急得團團亂轉了,
“怎得還生不出來?”
此時間宮里張太后已是得了訊過來,下頭四妃也陪坐下方,張太后見得皇帝著急的模樣,便開口勸道,
“陛下不必擔心,這女人生孩子那里有不疼的,有的還要疼上三天三夜呢,想當年…哀家生陛下時不也一樣疼了許久…”
她不勸還好些,朱厚照聽得自家親娘這么一說,這心里更是火燒火燎,低著頭背著手來回的轉圈兒,每轉一圈又抬頭往里頭瞧去,
“怎得還生不出來?”
在下頭陪坐的四妃,見陛下這般著急的模樣,卻是你眼望我眼,一個個是心里嫉妒不已,
“該…誰讓她一個人霸著陛下,孩子生不出來也是報應!”
“女人生孩子乃是闖鬼門關…若是…若是皇后娘娘沒有闖過這一關…”
“若是皇后有個甚么,那我們這幾個是不是…是不是…”
此時間里頭的人正在聲嘶力竭的拼著命,外頭的人卻是心思各異,各有盤算,真正為夏皇后擔心的人也只有皇帝陛下了!
眾人在外頭等著,眼看著這日頭已是到了正午,里頭夏皇后的聲音卻是一點點嘶啞下去,到最后竟是連聲息都沒有了,朱厚照聽得里頭沒了動靜,嚇得魂兒都要飛了,
“小妹!小妹…你…你怎么了?”
卻是不管不顧的便要往里頭闖,張太后見狀忙招呼宮人,
“來人!快快攔著陛下…這污穢之地…怎能玷污了圣目…于主不吉呀!”
宮人們不敢攔只得齊齊驚呼一聲,上來跪在了朱厚照的前頭,
“陛下…”
心里慌急的朱厚照那里還顧得其他,卻是抬腳就是一腳一個踹翻在地,人就在宮人的驚呀中闖了進去,待進得里頭,血腥之氣便沖入了鼻中,他三步并做兩步沖過去,見夏皇后臉色蒼白,雙眼緊閉,正由接生的嬤嬤扶著灌參湯,
“小妹!”
朱厚照沖過去俯身去拉妻子的手,只覺入手一片濕冷,再一探鼻息,竟是十分微弱,
“這是怎么了?”
接生嬤嬤忙跪在地下,
“啟稟陛下,娘娘…這是一時疼岔了氣,昏了過去,適才已是掐人中回過了氣來,正喂了參湯提氣…”
幾位接生嬤嬤的臉色也是同樣蒼白,額頭上冷汗淋淋,她們卻是嚇的,這樣的情形就是難產,弄得不好便是母子不保,若是當真如此,他們這一宮人只怕沒一個能活命的!
朱厚照見她神色有異,便知必不是她說的那般輕巧,當下沉了臉來怒喝道,
“你給朕說實話,皇后現下…到底…如何了?”
幾個接生嬤嬤跪在地下瑟瑟發抖,結結巴巴將如今的情形一講,朱厚照怒而一腳將面前的一個踹倒,
“那還不去想法子!”
宮女們跑出去找太醫,朱厚照卻是抱著夏皇后眼圈兒紅了起來,
“小妹!小妹…”
那幾口參湯倒也起了效用,夏皇后悠悠醒來,見得自己在朱厚照的懷里,渾身上下一陣陣的發著冷,下半身早已是麻木無感,她已全然感覺不到肚腹之中的孩子了,她心中知曉這怕是不好了,只她性子堅強,并不是那般輕易認輸之人,勉力抬了抬手,握住了朱厚照的手,
“陛下…不要哭!”
“我…我沒哭…”
說是沒哭,只眼淚卻是順著臉頰滑了下來,朱厚照忙仰頭不敢讓眼淚滴下來,聽得夏皇后問道,
“外頭甚么人在?”
“有…有太后和…和四妃…”
“哼!我就知道有她們…”
夏皇后卻是掙扎著要起身,
“扶臣妾起來…待歇過一口氣…再生!”
朱厚照讓她半靠在床頭,自己卻一撩袍角單膝跪在了床邊,
“朕陪著你…”
此時間兩名太醫已是進來了,先是把過脈又同接生嬤嬤低低商議了幾句,對朱厚照道,
“陛下…娘娘宮口久久不開,若是再不生產只怕…只怕胎死腹中…”
一句話說的帝后都是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夏皇后咬了咬唇問道,
“太醫可是有法子?”
“啟稟娘娘,可以用猛藥再鋪以金針刺穴…許是能生下來…只是…”
“只是怎么樣?”
朱厚照忙問,
“只…若是以猛藥催生…只怕有母子不保的風險…”
一聽說母子不保,朱厚照的眼圈便又止不住的紅了,只他顧著帝王的威儀,忙轉過臉去看向外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顫聲道,
“那…想法子就保皇后吧!”
此言一出地上跪著的太醫、接生嬤嬤與眾宮人都是一震,
“陛下…這…這可是中宮嫡子…”
“朕說了!保…皇…后!”
朱厚照怒吼道,
“不…不成…”
夏皇后緊緊握了他的手,
“陛下…我要孩子…我要生這個孩子…”
“小妹!”
朱厚照轉頭淚如雨下,
“這一個沒了,我們還能再生!”
“不成!”
夏皇后咬牙恨恨道,
“我為了這小東西吃了多少苦,臨到這時節不能功虧一簣!”
“可…可你也會有危險!”
夏皇后披頭散發,臉色蒼白如紙,只一雙大眼卻是明亮灼人,仿佛燒著兩團火一般,咬牙道,
“陛下放心,臣妾必會母子平安…臣妾怎么會將陛下拱手讓給外頭那幾個…那幾個…等著接手的小賤人!”
讓她們來占著我的皇位,睡我的男人,享我的榮華富貴!
呸!想的美…做…做…她們的白日夢!
朱厚照終究擰不過夏小妹,流淚滿面的點了頭,這廂單膝跪在一旁與妻子十指緊扣,看著她大口喝下熬好的催產藥,又有太醫上前來行針,待得藥性發作之時,眼看著妻子渾身緊繃,脖頸間青筋暴凸,嘴唇被咬破,鮮血順著唇角滑入脖間,血腥之氣彌漫在整個宮室之中,感覺到手中妻子的手掌,漸漸的無力…
朱厚照早已哭得不能自抑,只覺得這樣的煎熬似是沒有盡頭時,耳聽得接生嬤嬤喜道,
“開了…開了…出來了…出來了…娘娘快用力呀!”
二人都是精神一振,夏皇后瞪大了眼,使盡了最后的力氣,
“啊…”
隨著她撕心裂肺的一聲尖叫,下身便是一松,身子便軟軟的倒了下去,總算是結束了這一場漫長的生死掙扎,
“哇…哇…哇…”
聽到那宛如天籟一般的啼哭之聲,朱厚照也雙腿一軟坐倒在了腳榻之上,木然的看著幾個接生嬤嬤忙碌著,木然的看著自己的嫡長子被人洗凈了抱到跟前,皺巴巴的小臉,紅通通的皮膚,小腦袋上黑乎乎的頭發濕漉漉的緊貼著,正自瞇著眼兒,張著小嘴兒憤怒的哭號著,宮人們跪了一地,齊聲賀道,
“恭喜吾皇,賀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山般遠遠地傳來,朱厚照半晌才回過神來,抖著手小心翼翼的接過了自己的兒子,雙手捧起來給妻子看,
“瞧瞧…就是這個小東西折磨了你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