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妹聞言一笑搖頭道,
“綺姐兒說了,這只要有人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便有爭斗,這宮里注定了是一幫子女人爭一個男人,如何不硝煙四起,要想不爭了,只有等…”
只有等皇帝不是皇帝,皇后變太后了,便不用爭了!
可皇帝還青春著呢,所以她這皇后,還要爭斗幾十年呢!
“唉…”
夏小妹看著銅鏡里那張青春靚麗的臉,撫著肚子,輕輕嘆了一口氣,
“嫁了人便不如在閨閣里自在了,為了孩子我也要爭一爭,斗一斗了!”
且不說那頭夏小妹如何持“肚”逞威風,卻說三月二十二已是到了,因著韓家已是出嫁了兩個女兒,韓府里操辦起小姐的婚事來也是駕輕就熟,不慌不亂。
二十二這一日五更天韓綺便被苗姨娘和桃李叫醒,這廂自然是沐浴更衣,又梳頭上妝,待折騰完了,天色已是大亮了。
正此時韓世峰與王氏夫妻便已在外頭迎客,韓家的一干親戚又有知交好友,又有同僚下屬等自然是早得了請帖,紛紛前來賀喜,一來韓世峰升了官兒,官面上的朋友多了不少,又有得知這位三女婿乃是錦衣衛的千戶,深得指揮使大的器重,諸位清流們雖說自詡孤傲不屑與錦衣衛來往,但跟錦衣衛千戶的岳父來往倒是不怕墜了名聲的,因而這到場賀喜的人又多了三成。
以韓家那小宅子如何放得下這么多人,卻是將喜宴一溜排兒都擺到柳條巷子口了,王氏也是有些準備不足,原只預備了四十桌酒席卻是沒想到了近六十桌的人,足足多出來二十桌,預備雞鴨魚肉,各式蔬果等自然不夠,又慌忙忙叫了韓忠緊急采買,又桌椅等物自然也是不夠的,便又讓人挨家挨戶的敲門去借用。
如此種種小事,卻是十分繁雜又關乎喜宴口碑之事,忙得王氏焦頭爛額,幸得韓繡回來幫手,又有親戚朋友相助,這才算圓了過去。
吉時乃早看好了的,花轎便要吹吹打打的來接新娘子,只許是那新郎倌兒太心急,也不知是早出了門,還是路上走得急了些,卻是早了一刻鐘便到了柳條巷子。
這迎親的隊伍乃是前頭二十四名錦衣衛開路,后頭八十八名錦衣衛隨扈,清一水兒的猩紅披風,飛魚服,繡春刀,薄底登云靴,腰間扎了巴掌寬的鸞帶,這一個個是寬肩扎背,威風凜凜,一干青壯英俊的男子齊刷刷出街,看得百姓們是花了眼,果然不愧是天子近衛,皇家的臉面。
再有這一個個騎術精湛,胯下高頭大馬邁著整齊歸一的步伐自街市中經過,得得的馬蹤之聲猶如擂鼓一般,那氣勢生生能逼得人倒退三尺,配上一個個英俊卻冷凝的面龐,讓人瞧著不由心里暗暗嘀咕,
“這…哪兒是去迎親的,分明就是活土匪上門搶親的!”
中間那一匹白馬之上便是新郎倌兒衛武,一身大紅喜袍胸前一朵大紅花兒,若是換了個旁人這打扮雖說喜氣但卻有些俗氣滑稽,可換到了衛武身上,卻是因著他生得相貌出眾,儀表堂堂,紅衣紅帽倒顯得氣宇不凡,端坐在馬上,身不動,肩不搖,拱手向四方行禮,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來,劍眉星眸,目光深邃,讓人不由心中暗贊一聲,
“果然是個好兒郎!”
他這廂拿眼神在人群之中一掃,人人都覺那一雙眼鷹眼似是瞧向了自己一般,落在男人眼里,都是后脊背發涼,心里暗暗尋思可是有作奸犯科之事被錦衣衛拿住了把柄。可落在那沿途看熱鬧的一眾女子眼中,上至這八旬老嫗,下至那情竇初開的少女,都是一個個面紅心跳,春心萌動,不由嗔怪一聲道,
“這新郎倌兒好不正經,都去迎親了,怎得還拿眼神兒勾的人心中小鹿亂撞!”
于是一個個呆呆立在街邊,悵然若失的看著隊伍過去,不由對身邊的人癡然道,
“這錦衣衛雖說兇名在外,但…眼著那相貌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呀!”
“說的是呀!”
另一個做西子捧心狀,雙眼放光,
“嫁個錦衣衛倒也…真不錯呢!”
卻說迎親的隊伍早到了柳條巷子外頭,又不能進去,便這么將花轎一落,一百多高大英俊的漢子,端坐在馬背之上,一聲不晌立在原處靜待著,便是連馬兒都是垂頭不動,眾賓客瞧著都是心里打鼓,有那相熟的問韓世峰,
“這個…老韓,你這當真是嫁閨女?”
怎得瞧著跟犯事兒了上門送駕貼似的?
韓世峰看著不由暗翻白眼兒,心里嘀咕道,
“這小子…心急甚么,早早跑來將巷口堵了,這賓客們還怎么進來!”
只這時節也不好趕人,只好就這么硬捱著時辰到了,便吹吹打打的進來迎親了,韓家如今只一個韓謹岳在家里,見著三姐夫那是半分沒有阻攔,笑嘻嘻收了紅包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三姐夫請!”
衛武哈哈大笑,大步進去后院,然后是一干氣勢洶洶的錦衣衛,那些有人想為難新郎倌兒的親友們一見這架勢,卻是沒一個敢上前的,衛武則是一路走一路見人便發紅包,直到了后院的月亮門兒前頭,這才見著了有個攔路的小小身影,一身粉衣的小姨子立在門前,白嫩嫩的小手一攤,衛武笑著便將紅包奉上,可這一回小姨子卻不受賄賂,只是搖了搖頭,從身后取出兩塊搓衣板兒來,
“三姐夫,用這個才能進去!”
眾人一見都哈哈笑,紛紛道,
“新郎倌兒想娶了我們家的姑娘回去,便要跪著求,你是跪還是不跪呀?”
衛武一見那有棱有角的搓衣板,卻是毫不在意,也是哈哈一笑,撩開長袍,便跪了下去,高聲道,
“跪得!跪得!”
這廂兩塊交替著放在前頭,以跪蓋前行,一直到了韓綺的閨房門口,后頭自有那眾人高聲喊道,
“迎新娘子嘍!迎新娘子嘍!”
這時節韓謹岳才背了韓綺出來,卻是先到前堂拜別父母,看著堂下英俊出眾的三女婿,又聽得賓客們的連聲稱贊,王氏是笑得合不攏嘴,對韓綺叮囑道,
“子之于歸,宜其家室,上奉公婆,下順丈夫,持家有道,戒嬌戒嗔,和順賢良…”
這時輪到韓世峰了,卻見得韓郎中,一張臉木楞著,嘴唇顫抖,半晌沒有蹦出一個字兒,卻是突然拿手一捂,遮住了雙眼,連連擺手嘶啞著聲音道,
“去吧!去吧!好好過日子!”
卻是流下兩行清淚來,眾人見了盡皆啞然,見了這么多喜宴,卻是頭一回見著這新娘父親在婚禮上流淚的,韓綺在下頭跪著,聽得父親聲音低啞帶著哭音,也是鼻頭一酸,流下淚來,這廂哭著叩頭道,
“女兒拜別父親、母親!”
說著話,幾滴眼淚落到了面前的地上,韓世峰見得女兒也哭了,便更加受不得了,捂著臉起身便往后頭走去,王氏倒還能穩住,努力眨了眨眼把眼淚憋了回去,吩咐韓謹岳道,
“走吧!走穩些!”
韓謹岳這才背了韓綺出去,送入了轎中,卻是低低對韓綺道,
“三姐姐放心,弟弟必勤練武功,刻苦讀書,決不能讓他們小瞧了咱們家去!”
這家里四個姐妹就他一個男丁,若是不爭氣些,如何能為姐姐妹妹們撐腰,大姐夫、二姐夫還好說,乃是斯文人多半是打不過自己的,可三姐夫是錦衣衛,若是這拳頭不練得硬些,以后三姐姐受了氣,如何護著她?
韓綺聞言又是一陣落淚,聽得外頭一聲起轎,更是淚如雨下,哭得稀哩嘩啦,一路之上這個傷心喲!
直到了梧桐巷里,那低低的哭聲還隱隱從轎中傳出來,沿途之上是引得人人側目,落下轎來時,衛武翻身下馬剛要來揭轎簾,聽見了哭聲也不由眼角一抽,偏那康峻是個不識相的還上來問道,
“頭兒,這韓家的三小姐該不是您硬搶來的吧!”
這都哭了一路了!
衛武聞言惱得沖他一齜牙,一晃拳頭道,
“今兒若不是老子大喜的日子,信不信揍你小子!”
康峻聞言忙訕笑著跑了,衛武這廂過來掀了轎簾,便去扶新娘子出轎,握著那溫軟濕潤的小手,衛武一陣心疼忙低聲安慰道,
“綺姐兒別哭了,以后想岳父岳母盡可回去住便是了!”
韓綺一面強忍了抽泣一面低聲道,
“武哥,我…我也不想哭的…只是…”
只是這眼淚是止也止不住!
前世里她是沒機會穿著大紅嫁衣出嫁的,也沒有被人八抬大轎的迎進門,前世里這時的自己早已進了教坊司,頂著一張疤痕累累的臉,做著最低賤的下人活計,每日里受人辱罵罰打,與姨娘一起苦苦的捱著日子,她卻從來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而今她坐在轎中,回想起前世今生,眼淚便止不住的往下掉,這一路哭著,仿佛要將前世的種種驚恐懼怕,委屈怨恨全數給哭出來一般,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到了最后只覺著連肺管子都抽疼了,卻是停也停不下來的抽泣…
衛武聞言無奈的緊了緊她的小手,
“你要哭便哭吧,只今日哭過之后,我便再也不許你掉一滴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