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縵仍是笑瞇瞇的道,
“這可不是普通的金元寶喲…”
說著指了那元寶下頭打的“福”字給他瞧,
“你瞧這是宮里的東西,上頭不但有字,還有宮里的印,旁的地方可是沒有的…”
末了還加了一句,
“便是你們家庫里也沒有這樣的!”
錢再宥自詡家財萬貫,比銀子沒輸過誰,可這帶了皇家御制印章的東西,他們家確是沒有的,不由的心下氣憤也不好發作,只得轉頭去看窗外頭,卻見得那皇城方向似有一樣十分明亮的東西正在緩緩的升起,不由驚喜指道,
“你們看,巨燈出來了!”
眾人忙循聲望去,果然見得那皇城中央有一樣事物,明如皓月一般,正緩緩自下而上升了起來,眾人不由紛紛停了說話,來到窗邊觀看,只見那一盞八角宮燈,巨大無比,足足有十人環抱之大,卻是白面白底,并無有任何花繪又或是裝飾。
韓綺心中暗道,
“以陛下那性子,怎也要弄得花里胡哨才算氣派,怎得這一回如此樸素竟弄了一個白絹宮燈?”
轉頭瞧向衛武,只見他神秘一笑,二人正對視間,卻聽得有人驚呼道,
“那燈里有人!”
忙又轉頭看去,只見宮燈已是升上了紫禁城的高空,果然見得那白絹蒙就的燈罩之中,有一名身形苗條的女子,正在緩緩起舞,修長纖細的身影,被燈中燃燒的火光,映射到了燈罩之上,全京師百姓都能見著她廣袖深衣,發髻高起,正舉手抬足,翩翩起舞,轉身間衣帶飄飄,仿如那廣寒仙子下凡來,回首處削肩扭腰,婀娜動人,又如瑤池女郎降人間,又聽那宮墻之上隱隱似有鼓樂之聲傳來,卻是縹縹緲緲恍如天宮仙樂一般,看的人如癡如醉,聽的人亦是如醉如癡,
“啊…”
隨著那燈中的仙子突然騰身做了一個飛旋,整個街面之上,人人仰頭齊齊發出一聲驚嘆,個個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半晌不知如何反應,有那讀書讀傻了的年輕書生,抬手揉了揉眼驚呼道,
“為何有佳人在燈中起舞,難道當真是陛下請動了九天玄女下凡不成?”
也有滿心色欲的撫著下巴一臉向往道,
“只見著仙女兒身段兒,倒不知模樣生得如何?”
旁邊便有人應道,
“嘿嘿…想來必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在上頭的衛武聽了不由嘿嘿怪笑,韓綺湊過去悄聲問道,
“那里頭當真是仙女不成?”
衛武哈哈一笑悄聲道,
“甚么仙女,是教坊司的小太監!”
韓綺聞言大驚,
“小太監?”
衛武笑道,
“昨兒陛下讓我去瞧那宮燈,果然十分的巨大,我不過隨口一句,說是上去兩個人只怕都能承的住了…”
于是朱厚照經他這么一句點醒竟然突發奇想,當真叫人扯去了早已繪好圖案的燈罩,重又在架子上蒙上了白絹,又叫了兩個教坊司舞伶上去,那兩名女伶聽說這東西竟是要升至半空中去的,當時便嚇得腳下發軟,任人如何喝罵都沒法子上去一步,更不用說綁著繩子在里頭踩著木頭架子跳舞了。
朱厚照倒也不為難人,卻是立時金口玉言的發出懸賞令,誰要敢上去跳舞便賞黃金百兩,重賞之下倒也真是有勇夫,只女子不敢上,倒有那教坊司里當職的一名小太監敢上,這小太監生得白凈弱瘦,又常年看教坊司里的女子練舞,竟無師自通,自己學會了不少舞姿。
這廂換上女子衣裳,又帶了假發,上去隔著白絹這么一看,果然似模似樣,再讓人先放上去試了試,那小太監膽子倒也大,果然不慌不忙的跳得難辯雌雄,今兒晚上放出來,竟是糊弄了全京師的人,沒一人發覺不妥!
韓綺聽了與心不忍問道,
“那…他呆會兒如何下來,難道是要跌死么?”
衛武笑道,
“放心,這宮燈上系了繩子,只許放上二十丈,又里頭備了滅火的沙袋,他在上頭跳完一曲人,便自己在上頭將燈光一點點熄滅,下頭的人就一點點的收繩子,且落地之處早已鋪上了厚厚的棉墊,只要緩緩降下來,摔不死他的!”
當然,這樣做自然還是有風險的,不過看在那百兩黃金的份上,小太監便是冒死也要一試的,要知曉有這百兩黃金,便是他以后年老出了宮也能安穩養老了!
韓綺原先也覺著那宮燈里的女子仿如月里嫦娥一般美不勝收,聽衛武這么一講,立時覺著心里如吞了個癩蛤蟆般,不舒服起來,這廂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目光向身側看去,
“咦!小五呢?”
適才小五與錢再宥站立的窗前空無一人,韓綺環顧四下,竟沒見著二人的身影,不由奇道,
“月荷,小五呢?”
原本立在五小姐身邊的月荷這時才回過神來,轉頭一看立時白了臉,
“適才明明就在奴婢身旁的,怎得一會兒功夫便不見了!”
適才人人都抬頭望天,卻沒一個發覺韓縵與錢再宥不見了!
韓綺一問眾人才去看,果然四下不見二人身影,眾人初時還未著慌,只當二人到房外去了,便讓丫頭小廝們去找,可這樓上樓下都找遍了,卻還是沒有發覺二人的形蹤。
韓綺心里便慌了,今日元宵節,街面上人多,拍花子的也是不少,小五生得樣貌美麗,最是易被人盯上,若是出了甚么事兒,她如何同姨娘和母親交待!
衛武見她嚇的變了臉色,忙出言寬慰道,
“三小姐不用著慌,我城里認識的兄弟多,立時發出消息去,必能尋到小五的!”
這京師里黑白兩道的朋友,衛武都熟,便是被人拐了去,他也有把握尋回來,只這話他自然不能當著三小姐的面說,便道,
“三小姐且在這處等一等,待我下去尋個人!”
他這頭轉身出去,錢繼宥也吩咐帶來的家人四處尋找,韓家是少了個幺女兒,他們家可是少了個金疙瘩,若是出來一趟將小弟給弄丟了,他是連家都不敢回了!
二人俱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中走來走去,隔了約摸半柱香的功夫,衛武上樓對韓綺沉聲道,
“有人看見他們往城西方向跑去了!”
二人聞訊如奉綸音,
“我們快去找!”
這廂忙帶了人下樓去,衛武讓人牽過馬,自己翻身上去,伸手將韓綺拉入了懷中,后頭韓謹岳也翻身上了馬,
“我們走!”
卻是一馬當先,順著人指點的方向往城西而去,此時街面上人多,馬兒跑不開,衛武生怕錯過了,也不敢跑快,只靳著馬小步的走著,一面走一面四下觀望,這么一路過去往西走到了街尾,衛武端坐馬上極目遠眺,果然在燈火輝煌處,見得遠處有兩個牽著手的小人,
衛武遠遠的叫了一聲,只那街上人聲嘈雜如何聽得見,眼見著二人轉過一個拐角便不見了,
衛武又叫了一聲,便打馬跟著過去了,來到拐角處,卻見得兩條人影在巷子盡頭一閃,
再打馬追過去,果然見前頭韓縵與錢再宥正追著另一個小身影在不停奔跑,
這一回是韓綺叫了一聲,韓縵聽到身形立時一頓,慢了這么一慢,錢再宥便跟著人消失在另一條巷道里,衛武見狀翻身下馬,一面撒腿狂奔一面吩咐韓綺道,
“你們在這里等我!”
韓綺看著他幾步消失在巷道的黑暗之中,自己也慢吞吞下了馬,牽著馬來到韓縵跟前,
“小五,你們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韓縵跟著跑了一段路,也是氣喘吁吁,
“三…姐…姐姐,有人…有人偷我的金…金元寶!”
原來他們在那樓上看巨燈,卻是嫌那燈在緩緩移動,眼看著便見不著了,錢再宥便拉著韓縵跑下樓去,追著那燈跑,到了街上立足看了半晌,韓縵突然覺著腰間一動,再伸手一摸自己的小魚兒錢袋不見了,一個比她高不了多少的身影正往人群里擠,
“抓住他!”
韓縵嚷道,
“他偷了我的金元寶!”
錢再宥一聽忙拉著她追了上去,
“小賊!你不要跑!”
那小賊回頭看了一眼,見被失主發覺了自然轉身就跑,那里肯停下來,如此二人在后頭追,那小賊在前頭跑,卻是不知不覺間便追出來老遠了!
若不是韓綺及時發覺妹妹不見了追出來,還不知韓縵與錢再宥二人會跑到哪兒去呢!
韓綺聽了不由真怒了,沉下臉訓斥韓縵道,
“不過就是幾個金元寶,你今兒是打算為了這身外之物,將自己白白送給城里的拍花子么?若是被人蒙了頭臉往遠處一賣,那你這一輩子都別想見著父母和姐姐哥哥們了!”
韓縵被韓綺陰沉的臉色嚇住,又被她的話更唬得不輕,立時哇一聲哭了出來,
“三姐姐!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韓綺臉色仍是陰沉,
“你小時愛財人人都當你可愛,可若是長大了還是這般貪得無厭,總有一日會將自己斷送了還不自知的!”
韓縵嚇得是哇哇大哭,淚如雨下,一面哭一面想上來拉韓綺的手,卻被她一把拍開,便哭得更傷心了!
“三姐姐!我錯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