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乘鸞及時將肩頭的衣裳拉起,擋了擋脖頸上的鎖鏈,紅著一雙大眼睛,凄凄楚楚,“你來看我的熱鬧?”
溫卿墨大大方方踏過腳下的一地凌亂,來到龍床前,將錦帳一挑,指尖上掛著一個造型奇藝的鑰匙,“你要是愿意跟我走,也可以哦。”
“我還沒殺了你!今日一切,全是拜你所賜!”鳳乘鸞將頭別過一旁,咬牙切齒。
溫卿墨從來都像是聽不懂別人對他的痛恨,依舊站在那里,“千闕還在外面等你。”
鳳乘鸞背對著他,身形微微一顫,消沉埋首,“他是你親手接生的孩子,你若是還有一點人性,就替我好好照顧千闕。他跟著你,至少逍遙快活,好過也像我這樣,淪入阮君庭手中,日夜折磨。他已經瘋了…,瘋了…”
“既然知道他已經瘋了,為何還不離開?”溫卿墨看不見她的臉,目光卻將她的側影一寸一寸審視,一絲一毫蛛絲馬跡,也不會漏掉。
鳳乘鸞被他這樣一問,就如被觸到了最深的痛處,單薄的身子,鎖著烏金五連環,兩肩劇烈的顫抖,哽咽道:“我舍不得他…,我答應過他,永遠都不會離開他…。看在千闕的份上,你馬上給我滾——!”
“原來你也會為我思量…”溫卿墨眸中精光,忽地一軟,“小鳳三,跟我走吧,我帶你回南淵。”
“…,南淵?”鳳乘鸞抬起頭,之后又頹然垂下,“我還回得去嗎?”
“當然可以!我有法子送你過太沖山,而且鳳夫人,一定很想你。”
“不…”鳳乘鸞無力搖頭,“我沒臉見我娘了,我害了外公,早就沒臉見她了…”
這般心灰意冷,毫無斗志的女子,卻不是溫卿墨記憶中的鳳乘鸞。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一步棋,是不是下得過了?
她是不是真的已經被熬成一個廢人了!
“小鳳三,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為你舍命救下的南淵百姓想一想,雖然他們全都死光了,對我來說也沒什么大不了,可你不一樣。阮君庭馬上就會發兵跨過神山,到時候,九御鐵騎一旦血洗整個太庸天水,無論南淵,北辰,還是太庸山腳下諸國,所有人,都將淪為亡國之奴,你忍心嗎?”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我每天都在試,都想勸他,喚醒他,可是,沒有用。姜洛璃用自己的死做條件,控制了玉郎的心智,她人已經死了,什么都于事無補了,玉郎再也回不到從前那個他了!”
她猛地回頭,指向溫卿墨,細細手腕上,掛著冷硬的五連環,“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安排了這一切,現在卻又回過頭來假慈悲!!!你給我滾!再不滾,我就喊人來!阮君庭他已經瘋了,他若是見到你在這里,絕對不會放過你!”
誰知,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連人帶烏金五連環拖到身前,“鳳三,跟我走!不為千闕,也為你爹娘,為南淵百姓!只要你跟我走,我什么都聽你的,什么都能幫你,一定叫你事事如愿!”
他雖是這樣勸她,求她,那手卻將她手腕捏得死死地,不容她掙脫半分。
鳳乘鸞目光劇烈地晃動,“你是不是有辦法阻住他?”
“是!”
“你要利用沈星子?”
“只有我能說得動沈星子前往西荒迎戰!”
“…”鳳乘鸞猶豫了。
“北辰廣袤,萬里冰封,又有鐵騎無數,白玉京易守難攻,是千年不敗之城!如果你是阮君庭,大軍一旦過了西荒,會怎么做?”
溫卿墨逼視她的雙眼,聽得見她心跳愈來愈烈。
“你一定會先拿下四季如春,魚米豐饒的南淵來,為北上屯兵積糧!”
“不…,你別說了!”
“鳳三,說起打仗用兵,你比我更清楚!九御黑騎行軍從無糧草,他們是吃敵人的尸體前進的!南淵一旦淪陷,所有你摯愛的百姓,就全部都要淪為奴隸,供黑騎驅使!在他們眼中,所有太庸天水之人都是劣種,都是豬狗不如的存在!!!”
“別說了!”鳳乘鸞狠狠甩開他的手,“他不會那樣對他們!”
“他已經瘋了!好不了了!”
“我不信!你給我滾!”
兩人爭執間,外面傳來腳步聲。
有人來了。
溫卿墨急急再向她伸手,“跟我走,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鳳乘鸞焦灼的盯著那只手,又望向寢殿的大門。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呼吸越來越急促,到底走還是不走,腦中的兩個年頭,激烈角逐。
外面,傳來阮君庭的聲音,“她可有哭鬧?”
鳳乘鸞當機立斷,將兩只鎖著五連環的手腕伸向溫卿墨。
溫卿墨手中捏著細小的鑰匙,靈巧而又快如閃電,三下五除二,將她身上五處鎖扣全部打開,之后,牽了她的手,兩個人,一道影子般,從窗子躍了出去!
溫卿墨第一次體驗到了快樂是一種什么滋味。
牽著最喜歡的女人的手,兩兩私奔的快樂!
阮君庭看到空蕩蕩的龍床,和上面丟著的鎖鏈,那種暴怒的神情,他都可以想象得惟妙惟肖。
真是太有意思了。
“其實我一直奇怪,癡心蠱為什么對你沒用?”兩個人到了安全的地方,腳尖剛剛落地,他卻問了這個問題。
鳳乘鸞活動了一下被鐵鏈鎖了許久的手腕,腳踝,隨口答道:“黑道上混,各種投毒暗害防不勝防,我只是這些年定期吃了外公給的打蟲藥而已。”
他們經過一戶人家,鳳乘鸞順了件屋前太陽地兒里掛著的女人衣裳,麻利穿了,又將凌亂的長發在腦后挽起,折了根樹枝簪住。
“外公說,他家鄉村子里的小朋友,每個人都要吃。”
溫卿墨:“…”
她荊釵布裙的模樣,一身美麗渾然天成,不肖半點雕飾,饒是任何人見了,都會生了放下一切,只與她雙宿雙飛之心。
“小鳳三,你可知,癡心蠱那么難養,為何我還樂此不疲?”
“因為你變態。”鳳乘鸞跟他說話,從來沒一句好聽的。
可他不在乎,只要她肯在他身邊,就夠了。
“起初只是為了好玩,而現在,我卻是想讓更多的人與我一樣,好好體會這種沒日沒夜的相思之苦。”他帶著她前行,微微垂了頭。
“所以,你就用那好玩的蟲子,活活折磨了我二哥那么多年?”
“…”溫卿墨停了腳步,轉身。
那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從未像現在簡單和真誠,“對不起,鳳三,關于你二哥的事,的確是我對不起…”
“你的對不起,沒有用。在你眼中,人,不過是異類罷了。”鳳乘鸞搶白一句,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千闕在哪兒,先帶我去找他。”
她終究還是不善演戲,這一絲無法掩飾的焦急,便立刻被溫卿墨捕捉到了。
他站在她身后,聲音忽而有些涼,方才“私奔”的興致,也淡了下去,“千闕已經在去太沖山的路上了,我們快些走,也許再過三五日,就能追上他。”
“你的嘴里沒有一句真話,我不信。”鳳乘鸞索性不走了,“見不到千闕,我哪兒都不去。”
溫卿墨妖魔般的直覺,立刻察覺有異,“小鳳三,你不會是在逗我玩吧?”
鳳乘鸞當即轉身要走,“是你逗我玩才對吧?你的手里,根本就沒有千闕!我自己去找他!”
溫卿墨回手擒了她的手腕,兩眼之中驟然幽藍色的兇光大盛,“你已經答應了,現在還想去哪兒!!!”
鳳乘鸞被他拽了一個趔趄,腳下強行站穩,心中驚覺此人的魔功,比起五年前,早已不是同一個境界。
若是他真心發難,她幾乎可以被他隨時捏成灰!
他這種異類的體質,簡直就是為天火遺骸而生的,能與之完美融合,將那些天外之物的力量吸納,融合,并發揮到極致!
如此恐怖的實力,就算是阮君庭在這兒,若是毫無準備,恐怕也沒有勝算!
“你也答應了要將千闕還我!”鳳乘鸞一口咬定,只管他要孩子,耿直了脖子,硬杠到底!
“…”溫卿墨發覺自己終究是嚇不住她,眼中激越的光漸漸軟了下來,手中將她放開,自嘲般無奈笑嘆了一聲,“哎,有什么辦法,誰讓你是千闕的娘親呢。他跟紅綃在昊都西大門附近等著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