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果然就繼續照本宣科,“所以屆時,公主殿下應向王爺行跪拜大禮,至于要跪多久,”她頓了頓,“看王爺心情。”
詩聽也忍無可忍了,看自家小姐的熱鬧是一回事,可別人欺負她家小姐就是不行。
“這怎么還看王爺心情了?”
女官正兒八經答道:“沒錯,這第一禮,要的就是教導女子明白,今后她的一生將以誰為尊,所以,夫君若是疼惜妻子,說不定膝蓋沾沾地,就扶起來了,可若是剛好累了乏了心情不好,跪上一炷香的時間也是有的。”
旁邊另一個女官幫襯道:“是啊,下官聽說最長的有跪了一天一.夜的。”
鳳乘鸞:“…”
詩聽:“…”
完了,涵王因為和親這件事,是降了妃的,且不說有多替原配不值,這顏面掃地是鐵打的事實,他那心中必定早就苦大仇深。
到時新婚大典上,若是計較起來,讓鳳乘鸞跪在地上,晾個把時辰,恐怕肅德太后定是欣欣然端著茶水看熱鬧了吧!
詩聽小心翼翼往她小姐身邊挪了挪,“小姐,我猜到時候,若是靖王殿下在場,說不定…”
“無妨!”她話沒說完,被鳳乘鸞給打斷了,將頭上鳳冠一摘,“到時候,我要是真的跪壞了膝蓋,就將涵王殿下的那一對剜下來燉了補身子!”
說完,將鳳冠向女官懷中一扔,“不練了,困!”
之后就大大方方進屋去了。
兩個女官手忙腳亂將那金貴地不得了的鳳冠抱住,暗暗咧嘴。
本來是奉靖王殿下之命,過來嚇唬她一下的,讓她知道大婚上的苦,到時候才體會得到王爺的好。
結果,人沒嚇到,倒是被人給嚇了。
誰讓她跪,她就剜了誰的膝蓋骨補身子!
這女子,果然是南淵第一悍婦!沒錯!
兩個人正嘀咕著,忽地覺得這院子里有些壓抑。
抬眼一看,門口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立著幾個人。
中間那位,艷極盛極的樣貌,正是當今的太后娘娘。
她一身男子的平常布衣,披了件黑狐裘皮斗篷,立在門口,即便素面朝天,依然美麗與威儀并重,令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而在她身后立著的,除了兩個穿了便服的銀甲衛,便是近身女官邀月大人了。
太后如此微服出宮,來見南淵和親的公主,定是不想被人知道。
兩個女官慌忙默不作聲,邁著碎步退到一側,低下頭,扮樹。
肅德完全無視她們,隨意打量了這方小院子,擺手示意身后的銀甲衛留在原地,由邀月在前引路,邁步徑直向屋內走去。
屋里,西門錯他們幾個見鳳乘鸞不開心,正嚷嚷著要摸牌九玩哄她。
兩個女孩子嫌地上太冷,就盤膝坐在床上,披了棉被,西門錯和尹丹青則搬了板凳,坐在床邊,四個人拉開了陣勢,正發牌。
邀月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聽見里面鬧哄哄的,便直接替肅德開了門。
屋內,一股暖融融的氣息,隔著畫屏,撲面而來。
肅德不禁皺了皺眉頭。
這房中的地龍,也燒得太過了。
鳳乘鸞耳朵靈,當下察覺有人來了。
西門錯沖著門口后,“誰呀?”
詩聽穿著襪子的腳丫踹了一腳尹丹青,“去看看。”
尹丹青就真的站起身來。
畫屏那一頭,邀月走了出來,有禮卻倨傲,“幾位,打擾了,我家公子路過此處,想借杯水喝。”
屋子不大,鳳乘鸞抬手掀了帳子,探頭向門口望,剛好見到肅德立在邀月的身后,沖她淺笑點了點頭。
一眼之間。
鳳乘鸞眼中的肅德,天生的美麗,無可挑剔,溫潤尊崇,不怒自威。即便一身布衣,女扮男裝,也依然像是最好的珍珠,經過最好的打磨,即便盛在粗樸的木匣中,也光芒四射。
而肅德眼中的鳳乘鸞,則那般隨意,剛剛扯了鳳冠后,發髻也沒來得及重新打理,頭頂空蕩蕩,兩鬢綴滿了細小的花鈿,手里還捏著一摞牌九。
可她那雙眼,青白分明,華麗飛揚,分明只是十五歲尚未長開的容顏,卻有令人不得俯視的氣度,那是一種經年累月身居高位之人,才有的撼人之勢。
一面之下,兩人都不覺心中一驚,各自收回目光。
鳳乘鸞心思快如閃電,外面街道上布有重兵,這樣一個如此容貌,又在涵王別苑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的女人,整個北辰,怕是只有一位了。
肅德。
詩聽老大不樂意地下床,磨磨蹭蹭穿鞋,嘴里還嘀咕,“這涵王府怎么連個把門的都沒有,什么人都能隨便進來討水喝。”
西門錯自是也看出門口的這兩個女扮男裝的來者不善。
他跟尹丹青交換了一下眼色,尹丹青是個耿直的,就直接將手按在了刀上。
此時,若是換了別人上門,哪怕是涵王被降了正妃位置的原配媳婦來找麻煩,鳳乘鸞大抵都會起身迎接,面子上安慰致歉一番。
可既然是阮君庭他兒子的娘找上門來,那就一切免談!
她將手一收,床帳落下,喊住剛倒了杯熱水的詩聽,“詩聽,我聽說北辰人都喜歡辣的,你就這么自說自話地給人家倒白開水?也不問問人家要不要加點辣椒面?”
詩聽也是機靈的,當下道:“公主,咱們在這兒寄人籬下,連平日自己想吃點順心思的都難,您卻還有功夫惦記著路人。”
鳳乘鸞在床帳里不咸不淡道:“路人也是人,別人不仁,我們不能不義,去廚房,給門口的客人在水里加上辣椒面。”
“哎。”詩聽跳著從肅德和邀月身邊過去,還真的去廚房了。
肅德嘴角微微一挑,又沖著鳳乘鸞的床帳微微一笑,“走。”
說完雙手負于身后,也不告辭,轉身便走。
邀月也趕緊追了上去。
等詩聽抱著那杯紅彤彤的水再回來時,見不速之客不見了。
“人呢?”
西門錯道:“當然是走了,你以為人家會老老實實等著喝你的辣椒水?”
“哦,真討厭,害的我又往雪地里跑一趟。”
尹丹青見鳳乘鸞臉色不好,道:“小姐,方才那女人是誰?她好像就是想闖進來,來看看你長得什么樣?”
鳳乘鸞應付地笑了笑,“不算闖,她去哪兒,都不算闖。”
自從她以公主的身份來北辰和親,肅德身為執政太后,從頭到尾都沒有半點表示,更不要說什么國賓之禮,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一樣。這說明她從一開始,就對她沒抱善意。
后她一飛刀甩了小皇帝,這種兒子被恐嚇了的事,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忍無可忍,但肅德也沒動半點聲色,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說明這個女人城府極深,相當沉得住氣,絕不能用普通女子的想法來思量。
一個女人,手握江山,做任何事,都該會有她全盤的算計和籌謀,可她今天,偏偏要在她大婚之前,貿貿然地地看她一眼,到底是為什么呢?
鳳乘鸞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她甚至設身處地,想象自己前世身為皇后之時,若是遇見這種事,會怎么樣,也依然想不明白。
她到底來看什么?
她沒有嫉妒過,自然不會懂,再強的女人,也忍受不了嫉妒的滋味。
回宮的路上,太后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邀月在馬車里陪著,不忿道:“沒想到這南淵的公主,行為舉止如此不堪,光天化日,與婢女混在一個床榻上不說,還同侍衛在閨房中聚眾摸牌九!她明明認出了您,竟然還假裝不知道,裝腔作勢讓婢女去弄什么辣椒水,擺明了就是挾怨報復之前行館中遭受冷遇之事,那又不是太后您的旨意,還不是靖王殿下安排好的!”
她一門心思地給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就連任何人不得相迎,也是靖王殿下先提出來的,現在卻要娘娘您背鍋。”
肅德對她的話,似是沒聽見一般,臉上始終凝然,口中喃喃道:“真性情。”
邀月沒聽清,想再側耳聆聽,太后卻不語了。
君庭他喜歡的,是鳳乘鸞毫不遮掩、毫不修飾,灑脫奔放的真性情。
就像野馬之于疾風,雄鷹之于長空。
有些人,可以輕易為世俗名利改變自己。
而有些人,即便歷經風霜,也依然初心不改!
呵呵。
肅德心中一抹苦笑。
她的天真,在答應入宮伴駕,決定以色侍人那一刻起,就已經泯然干凈了。
太后微服出行的馬車,在太儀城門口忽然停了。
邀月掀起車簾,怒道:“好大的膽…啊,殿下!”
她慌忙縮內,“娘娘,靖…靖王殿下,在城門口。”
肅德回過神來,將車窗簾掀起一角,也不向外看,就等著阮君庭自己過來。
阮君庭驅馬上前,來到她車邊,也不下馬,“娘娘輔佐陛下,日理萬機之余,還專程于大婚之前,親自探望臣妻,臣感恩戴德。鳳姮她年紀還小,不識真金,若有沖撞冒犯,請娘娘莫怪。”
他這哪里是請罪,倒像是興師問罪。
字字句句,都是帶刀帶刺的。
還有三日才是大婚,他就已將她自稱臣妻了。
肅德將指尖的車簾一扔,“王爺,這是來怪哀家嚇著了你那騙來的,沒大沒小,沒上沒下的王妃了?”
“呵,娘娘錯怪了。”阮君庭調轉馬頭,行在肅德的馬車一旁,與她并行,緩緩入城,“涵王那個別苑,臣早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擅入。娘娘想要見她,也無不可,但至少該知會臣一聲。不然,傳了出去,旁人會覺得,臣說的話,形同虛設,可任人扭轉,以后,坐在昆虛殿上,也沒辦法輔佐皇上了。”
他俯視著那落著的車簾,“而且,若是再發生上次那樣甩刀子的事,驚了娘娘的駕,臣更是擔待不起。”
肅德與他之間,隔著一層藍色的窗簾,卻覺得比起過去十年從白玉京到守關山的五千里路還要遠。
以前,她還曾有過片刻的幻想,他至今不娶,是不是心中念著她。
如今看來,確定不是了。
眼下,雖然他遠離封地,留在帝都,伏于她的統攝,可自被拜為太傅以來,他對朝堂上的掌控力也與日俱增,相比之下,曾為鼎足之勢的修宜策卻被他三招五式之間,輕易地拿下,如今被打壓地幾乎喘不過氣來,整日東奔西跑,疲于奔命,忙得自顧不暇。
而肅德,也是依仗著他在朝中的威懾力,才能讓兒子坐穩那個帝位。
兩人之間,如今維持著一種極為微妙的平衡。
無論誰退一步,另一個都將大廈傾頹。
無論誰進一步,也討不到半毛錢便宜。
肅德艷麗的雙眼,沉沉合上,聽著外面的馬蹄聲,“王爺說得極是,哀家今日前往,也只是希望王爺能牢記承諾,莫要讓哀家失望。”
阮君庭將肅德送到宮門口,便勒馬停住,“太后放心,臣言出必行,十年前如此,十年后還是如此。”
肅德從馬車中出來,披了漆黑的狐裘,蹬上御攆,“有王爺這句話,哀家就放心了。”
“送娘娘。”阮君庭騎在馬上,靜靜看著肅德進了皇城的大門,眸中,有難測的光。
三日之后,是大婚的正日子!
鳳乘鸞天不亮起身,一雙眼睛還沒睜開,就被塞進飄滿花瓣的浴桶里從頭到腳洗了個干凈。
“哪兒來的這么多花兒啊?”她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回了百花城,回了家。
詩聽替她用花油細細揉了發絲,“是涵王半夜命人送來的,說專門給您晨起沐浴之用。”
一旁侍奉的女官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北辰一年之中,雪季足足長達八個月,普通人若是想要看花兒,就只能等到每年的春夏那幾日。可宮里就不同了,一年到頭,花房里多少總有些花兒盛開。但昨晚,統共就開了這么些個花兒,統統都被王爺給摘了,拿來給您泡澡了。”她說完,屋里的伺候的女官、丫鬟們就掩著嘴笑。
聽到這個,鳳乘鸞的確有點不自在了,“涵王殿下這是何必?實在不需要如此麻煩。”
詩聽插嘴道:“何必?就是想跟小姐您香噴噴地洞房唄。”
“多嘴!”
嘩啦!
洗澡水掀了她一臉。
鳳乘鸞梳洗整齊,便由這八個更衣女官伺候著更衣。
她用浴袍沾干身子的空檔,兩個女官撐開貼身的里衣上前,要服侍她穿上。
詩聽連忙叫住,“等等!順序不對!”
女官不解,“哪里不對?”
唰!詩聽從身后的托盤中抽起一樣紅色綢緞的小物,在手里揚了揚,賣乖地湊到鳳乘鸞面前,“聽聽親手替小姐縫制的小內內!恭祝小姐新婚之喜!”
鳳乘鸞笑嘻嘻將那里褲搶過來,“好了,淘氣!”
一旁的女官有些愣,“敢問公主,小內內為何物?”
“啊,詩聽她淘氣,就是…,咳,我的里褲。”
她說完,背過身去,抬腿就要穿。
結果,卻被女官伸過來的一只手攔住了。
“公主殿下,如此與儀制不符。”
“啊?”鳳乘鸞莫名其妙。
詩聽叉腰,“干嘛?穿褲衩都不讓啊?”
女官笑笑,“公主,女子,不應著此物。”
“不穿?”鳳乘鸞眨眼。
“是啊,在北辰,女子從來不用這等衣物。”
詩聽當場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不穿?你們都不穿?”
她看新鮮一樣將屋里這八個女官挨個看了一圈,“你們都不穿?哈哈哈哈…!”
女官也像看鄉巴佬一樣看她,居然還有女人在裙子下面,像男人一樣穿個褲子?
鳳乘鸞哪里受得了!她從小穿到大的!現在讓她外面穿七八層裙子,里面不穿里褲?瘋了!
她摸摸鼻子,“啊,內個,這種小事,這么私密,我穿不穿,別人也不知道,幾位大人麻煩通融一下?”
“別人怎么會不知道?拜天拜地時,天知地知,洞房花燭時,王爺知道!”幾個女官倒是耿直,直接齊刷刷全都跪下,“請公主不要為難我等。”
鳳乘鸞:“…”
她求助地望向詩聽。
詩聽已經快要笑得肚子爆了,沒空理她,“不穿里褲的,啊哈哈哈哈!原來你們北辰女人是不穿里褲的!哈哈哈哈!”
如此,鳳乘鸞只要穿里褲,那八個女官就跪著不起來,最后她沒辦法,索性不穿就不穿了,反正那么多層裙子擋著,誰都看不見。過了今天,誰還管得著她穿不穿?
可是,不知為什么,感覺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