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阮君庭轉身,彎腰拾起面具,重新戴好,“好了,時間差不多了。”
他脫下外袍,用后襟從她脖頸上沾了血,之后將人從頭到腳裹了,打橫抱起來,“我帶你出去。”
一連串動作,不徐不疾,就如在菩提廟佛前焚香一般,珍而重之。
鳳乘鸞沒有掙扎,兩人在房中驗貨本來就是假的,可外面那些人卻是個中老手,第一次經了事的女子,走路什么樣,鳳乘鸞就算再會裝,內行人也一眼就看得出來。
所以,這樣抱出去,才是順利離開這里的最好法子。
鳳乘鸞索性閉了眼,任由淚痕掛在臉上,枕著他肩頭,聽著他的呼吸,嗅著他的氣息。
她好留戀、好留戀這個懷抱,甚至曾經以為終于可以在這里窩一輩子,現在卻發現原來尋錯了人。
就再將他當成藍染依戀一次,這是…最后一次!
兩人出了里間,就見那管事已經笑容可掬地帶人在門口候著。
他看似不經意地一眼,便將鳳乘鸞略顯蒼白、憔悴還有幾分強忍痛苦的神情盡收眼底,接著目光掃過銀袍后襟上的血,躬身笑道:“貴客可滿意?”
阮君庭不回答,瞥了一眼他方才坐的角落,那里有一只與西門錯那個差不多大小的箱子,“東西在那兒,鑰匙呢?”
管事的一笑,從袖中掏出一把古銅色的小鑰匙遞了過去,“普天之下,僅此一把,您收好。”
阮君庭淡定將鑰匙收了。
這時,西門錯也摟著容婉的腰從房中出來,大大咧咧招呼著,“把本王子的貨都帶上,那一箱子黑金只多不少,不用找零兒了!”
說完,便帶人要走。
“多謝達庫察王子殿下!”管事的不動聲色,回頭示意手下點錢,自己則含笑陪著,將這兩位金主送出船艙。
這一行人,西門錯摟著容婉,大搖大擺走在前面,時不時還要回頭,做出十分稀罕的模樣,清點一下這些少女有沒有缺了誰,少了誰。
容婉被他摟著腰,挪著小碎步恨不得一下子飛過船舷,離開這里。
阮君庭抱著鳳乘鸞,行在最后,雖然走得沉穩,卻也暗暗加大步伐。
無論是他的,還是西門錯的,交付給暗城人的箱子里,只有上面一層黑金是真的,被發現是遲早的事。
管事的笑呵呵站在甲板上,恭送大金主,目光若有似無地看著他們腳下的步伐,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僵硬。
到了兩船之間臨時的跳板上,西門錯本著有便宜不占非好漢的原則,拍拍容婉的臉蛋兒,“下去乖乖等本王子。”
他故意將聲音提了幾個高度。
容婉狠狠剜了他一眼,倒是你給本大小姐等著!
之后邁上兩船之間的跳板,仗著多少有兩下花拳繡腿,三步并做兩步,飛快地上了小船,抬頭間,正看見百花城衛戍將軍高震山,正喬裝的蠻人護衛,驚喜道:“高叔叔!”
高震山見容婉安然無恙,忙將人扶了一把,“賢侄女,快進去。”
這大船和小船之間的落差很大,跳板長,很窄且陡,剩下十個少女,當是自己又不知被賣往何處,便走得扭扭捏捏,哭哭啼啼,再加上膽小,行在窄窄的木板上,看到下面的江水洶涌,深不見底,就越發地腳軟。
阮君庭抱著鳳乘鸞被堵在最后,就有些心急。
剛好這時,就聽見身后暗城的管事道:“哎?這位貴客,您的船,在那邊兒。”他指向船舷另一側。
那邊,是龍幼微和龍牙武士所在的船,而按照之前的計劃,鳳乘鸞還是上這艘船比較安全。
阮君庭正琢磨著該怎么應付,就見有人一溜小跑奔過來,在管事的耳邊嘀咕了幾句。
那管事的當下臉色就變了。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下頜危險地昂了昂,“既然走錯了,就不要走了,剛好咱們的貨款有點出入,不如兩位貴客留下來,咱們重新仔細算算。”
穿幫了!
“攔下他們!”管事的一揮手。
與此同時,阮君庭放下鳳乘鸞,將她推上跳板,“先走!”轉身拔劍斷后。
西門錯飛身而起,抓住走在最后面的兩個少女,直接凌空踏著跳板,扔在了小船上,之后又幾個跟頭,腳尖點在跳板上,飛快翻回大船,奪了把大刀,幫著阮君庭抵擋如潮水般涌出來的暗城水手。
“這里用不著你。”阮君庭的浩劫劍,千軍萬馬之中如履平地,根本沒把眼前的形式放在眼中。
西門錯道:“你不稀罕是你的事,但是老子是個爺們,關鍵時刻,豈能跟一群娘們逃了!”
阮君庭浩劫劍飛揚而起,日光下,血槽帶出的鮮血,隨著劍氣飛舞,竟然溢彩流光,“龍皓華看中的人,總算有幾分骨氣。”
“那還用說!”
下面,小船上,容婉見這說打就打起來,分分鐘要命的事,就焦急催促高震山,“高叔叔,開船!快!”
高震山猶豫了一下,“可是…,鳳家小姐她…”
鳳乘鸞因為戴著烏金五連環,不但用不了輕功,而且走在跳板上,還搖搖欲墜,連平衡都掌握不好。
容婉道:“她武功好,水性也好,死不了!高叔叔大局為重!”
眼見后面偶爾有幾個暗城水手已經躍上跳板,鳳乘鸞一面勉強把握平衡,一面揚起手中鐵鏈自保。
高震山此番受了容虛成之托,只有一個目標就是保全容婉,旁的,全都可以舍棄,于是,一狠心揮手道:“掉頭,開船!”
小船的舵手當下掉轉船舵,兩船之間的跳板失去連接,連帶著鳳乘鸞和那幾個水手,一起直直地,撲通撲通落入了水中。
鳳乘鸞身上鎖著烏金鎖,本就其重無比,一旦入水,就如同被拴在千斤重的石頭上,直接就沉了下去。
她沒入水中之前,只看到容婉悠然地坐在小船上,從舷窗向她幸災樂禍地揮了揮手。
她只在倉促間吸了一口氣,就這么向下沉去了,眼看著頭頂上大船的影子越來越遠,漸漸遮住日光。
這江水之下,不知有多深,有多涼…
她奮力想要掙脫拴在身上的五連環,可那東西卻紋絲不動,反而人越掙扎,沉得越快。
忽地,頭頂上一抹黑影,向她急速游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
沒等鳳乘鸞再看仔細,那身影就撲面而來,將她抱住,將唇覆在她的唇上,渡氣過來。
阮君庭…
他從上方如天神降臨般潛下,黑發和銀袍在水中如蓮花綻開,一手持劍,一手捧住她的后腦,合著雙眼,那神情就如終于找回了件心愛的寶貝,比起桃花樹下的初見,更勝三分。
可鳳乘鸞并沒空欣賞這個王八蛋的美!她兩眼瞪得滾圓,使勁推他,也怎么也推不開。
我特么不缺氣!而且你到底會不會渡氣?
你要是再不放開,我就真的要憋死了!
兩個人,一個沉醉其中,一個奮力反抗,雙雙被烏金鏈墜著,向下沉去。
鳳乘鸞絕望了!他這是想跟她同歸于盡啊!
她推也推不動,逃也逃不掉,就只能帶著他一起,向下沉去。
直到沉到江地,阮君庭才緩緩降下,腳尖方一觸及下面的巨巖,手中浩劫劍起,以劍鞘向巨巖猛地一挫!
江水撼動,借著巨大的反沖之力,兩人如水中雷霆一般,直沖水面而去!
鳳乘鸞剛一出水,便嗷地一聲,大口喘氣,回手就是給阮君庭一巴掌,“你個瘋子!”
這一掌,自然沒打到,手又被捉了,阮君庭甩開她的手,“本王水性不好,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那你也不能…”鳳乘鸞話還沒活完,水面上便是轟地一聲,巨大的水浪將兩人齊刷刷拍了下去。
等再次冒出頭來,她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
那艘黑帆大船不知何時,兩側船板已經落下,船身側面赫然亮出五門黑黢黢的炮筒,正齊刷刷瞄準前方不遠處急速前進的小船。
不是容婉的那條船!
而是…
糟了!
鳳乘鸞靠阮君庭的手勁兒撐在腰間,才能浮在水面,“我娘呢?”
之前說好了是有兩艘船在外面接應,容婉她們既然上了一艘船,那另一艘船上,就是龍幼微!
“你們一早就商量好了?”鳳乘鸞瞪眼問阮君庭。
“是,按鳳夫人的計劃,等所有人都上了高震山的船,她便與龍牙武士想辦法引開對方,保證你們可以安全上岸。可是…”
阮君庭沒法說,但是鳳乘鸞也懂了。
可是,龍幼微并不知道鳳乘鸞沒能登上另外一艘小船!
而且他們也沒料到,這艘暗城的走私船,是一艘經過偽裝的戰船!
阮君庭不慌不忙拿出那把細小的古銅色鑰匙,“我先幫你打開五連環,幫我拿著劍。”
他在水中極為平靜,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的人,即便胸有激雷依然面若平湖。
他一只手臂將鳳乘鸞托住,另一只手先尋了她脖頸上的鎖孔。
鳳乘鸞抱著他的浩劫劍,微微亮出脖頸,“你快點!”
天鵝般的頸項,還有之前的傷口在泛著紅,牙印赫然,就像是一種邀請。
阮君庭忽的心中升起一個念頭,鑰匙遲遲不入鎖孔,“你可知山鬼口的守軍軍備如何?”
這句話,他還真的問對人了。
鳳乘鸞對南淵十七路軍閥的配給太了解了,按照前世這個時候,山鬼口這邊的守備,人數并不多,但是為了實現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效果,兩側的山頂,各安置了一門造價昂貴的風雷誅殺炮!
“山頂有兩門誅殺炮。”
“哦。”阮君庭淡淡道:“誅殺炮的射程,你可清楚?”
鳳乘鸞:我特么前世最喜歡的,就是用這玩意轟得你屁股著火!
她心中那么想,口中卻謹慎,“大概知道一點。”
只有這一點,卻讓阮君庭驀地抬頭,你一個十五歲的少女,知道的還真不少!
“我送你上岸,之后想辦法引他們去山鬼口,剩下的事,交給你。”
“啊?”鳳乘鸞未及質疑這個計劃,轟地一聲,又是一陣巨大的水浪掀了過來,遠處龍幼微的小船上,傳來西門錯興奮地發狂的嚎叫,“好特么刺激——吖——!”
等鳳乘鸞再抹去臉上的水,睜開眼,身邊的阮君庭卻不見了。
她整個人又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可還沒沒頭,腰間就被一雙手拖住,阮君庭又從水中冒出來了。
“你受傷了?”鳳乘鸞第一反應。
“你關心我?”他這么長時間,那雙鳳眸的眼角終于又有了一絲絲笑意,水淋淋的模樣,幾縷發絲貼在臉龐,竟然平添了幾許神仙模樣。
難怪他上戰場都要戴著面具,難怪他遮著半張臉,她就認不出他,原來這雙眼睛才是他殺人誅心的利器!
多看一眼就會死!
鳳乘鸞白了阮君庭一眼,“狗屁!”
阮君庭眼中的笑意就更濃,她只看到了他的臉好看,他卻在水下時,看到她整個人都好看!
“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什么?”
“鑰匙丟了…”
鳳乘鸞:“…”
剛才那一彈,就將你手里抖了半天都沒進鎖孔的鑰匙給震丟了?
所以你剛才進入水里那一次,是去追鑰匙去了?
鳳乘鸞眼睛都瞪圓了,阮君庭,你號稱魔王,卻連個鑰匙都拿不住,到底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阮君庭完全沒收到她要吃人的眼神,一本正經道:“眼下顧不得那么多了,我先送你上岸。”
“那我怎么辦?我就一輩子掛著這玩意?”鳳乘鸞不服啊!
“那是你的事。”